距離山門關闔已經過去了七天。
這十天里,不管是胡翔聲代表的院里,還是肖也代表的六喜丸子成員,沒一個人輕言放棄的。
可情況艱難,哪怕是最后真的就決定舍了壁畫,救人重要,那也要承擔著有可能整個山墻坍塌的后果。
最好的情況是什么?
羅占通過山形和一系列的數據分析得出,最好的情況就是,地下窟毀,人半殘。
人半殘,說的都是保守估算。
實際上他心里明白,一旦出現那種情況,人能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極小。
這幾天胡翔聲都在命人有計劃、有策略地進行挖掘,地下窟的情況復雜,只有六喜丸子最清楚,所以挖掘工作都得是六喜丸子成員親自盯著,但凡瞧見絲毫不對勁就趕緊轉換方案。
人命關天,誰不敢輕率。
可是說到人命,時間一天一天過,漸漸的大家心里都沒底了。
別說七天了,在地下窟沒水沒飯,空氣稀薄,正常的人才能熬過幾天?
到了第九天,雖說工程隊還在繼續挖掘,但大家都處在崩潰邊緣了。肖也向來樂觀的人也繃不住了,紅著眼跟程溱說,他要是真出不來了,等我修完0號窟,我以死謝罪。
其實在六喜丸子成員的心里,他們每個人都有罪,眼睜睜地看著江執被封在地下窟,這就是他們犯的罪。
尤其是肖也,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處于懊惱和愧疚中,他說當時他就該下去,至少多個人就多個照應。敦煌那么多修復師呢,會數字修復的又不止他一個,哪怕別人不懂0號窟,那六喜丸子其他成員也能教到對方懂。
他說這番話,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都認為當時不該聽江執的,這世上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相比他們,0號窟更需要江執。
誰人沒有愧疚呢?
盛棠愈發憔悴,每天就算勉強睡都睡不好,一閉眼就是山門關闔的場面。或者這場面就鉆進夢里來,她在夢里不停地喊江執,伸手去抓他,可每每都是抓了個空,然后一激靈睜眼就再也睡不著了。
除了關注工程隊的進程外,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臨摹上,她跟肖也他們說,不論如何工作進度不能耽誤,這就是江執所希望的。
盛子炎夫婦又拐回了敦煌,聽到這個消息后自然是沒心思游山玩水的。見到盛棠后心疼得夠嗆,又去現場看了一番。
盛棠以為莫雪樺會劈頭蓋臉的痛罵一番江執,畢竟江執也算是重蹈了薛梵教授的覆轍。卻不想莫雪樺紅著眼說,“江執啊,就是個命苦的孩子。”
一聽到這話,盛棠繃不住了,哭出聲來。
像是江執這種沒在完整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內心是渴望被人承認的,尤其是被父母承認吧,他會認為父母的離開是因為他不夠好,所以他才拼了命的變得優秀。平時不近人情是他的保護色,而到了關鍵時候,他是寧可讓自己身陷囹圄也不愿拖累旁人或讓旁人失望。
越想就越是心疼江執。
莫雪樺摸著她的頭說,“不管是你們中的誰都不用內疚,我就問你,你覺得那種情況下換做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會不會那么做?”
盛棠想都沒想,點頭。
是,換做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會做出跟江執同樣的決定來,可這番道理誰都明白,但也架不住心如刀割。
敦煌也好,壁畫也罷,這都已經是融進血液里的東西。江執曾經說過,命只有一次,所以不論如何他都會保命最重要。
但是在他心里,壁畫就跟命同等重要吧。
莫雪樺也沒多安慰她什么,事情已經發生了,說再多安慰的話都無濟于事。就任由她從嚎啕到抽泣,一下下輕撫著她的頭。
她始終戴著他給的戒指,在光線的映襯下發出隱隱光亮,那抹微紅微耀,就跟心在跳動似的。
看見戒指,盛棠的眼淚又下來了。
她哽咽地跟莫雪樺說,“這戒指里,跟寄生物融在一起的就是他的血。”
一滴血刺激了寄生物的活躍,又被死死封固在玉硨磲里。玉硨磲被打磨得光潤剔透,寄生物在其中就成了標本,活躍著卻也逃不出去。
這才成就了一枚戒指的璀璨。
她也是在后來才知道的。
在江執的電腦里,當他們看到有關地下窟的修復圖方案效果設定時,所有人才明白江執口中的“送份大禮”是指什么。
地下窟的壁畫“復活”。
電腦里的效果圖一經打開,星云的閃耀就一點點在眼前炸開,最后成了一片汪洋星海。就光是看著效果圖足以震撼,何況置身其中。
曾經他們所有人都做過測試,包括江執,沒有誰的血是合適的,最后大家都用上了各種各樣的血,無濟于事。
可江執是什么時候又做的測試,他們不得而知?許是就想著一旦測試成功給他們驚喜吧。
他一定是找到了能融合寄生物的辦法,所以才這么肯定。
而且,戒指里的就是證據。
怪不得當時他跟胡翔聲說,盡最大可能完成壁畫修復,那個時候他就在做一系列的相關準備工作吧。
如果只有他的血才能辦到,那也怪不得他堅持留在地下窟不上來了。
這次盛棠沒讓莫雪樺擔心,她說她想得挺開的。江執一沒移情二沒變心,他只是做了件他認為該做的事。
她不怪他,一點都不怪。
可是盛子炎和莫雪樺走了之后,盛棠又是心疼得睡不著覺。
外面那么冷的天,窟里也是冰涼,他該怎么過?他現在到底怎么樣了?會不會已經……
真的是已經出了危險,那怎么辦?
薛梵教授的遺骸尚且能有機會見著天日,他的呢?難道真要等到徹底絕望的時候炸山嗎?
迷迷糊糊間她又流眼淚了,白天死撐著不流的淚水,到了晚上就逆流成河。
像是睡著了,但又像是身陷夢魘里出不來。
恍惚間盛棠像是看見了江執,從屋里外面推門走進來。
她惶惶不安的。
也不知道這份心境是打哪來,就是覺得伴隨著他的靠近,她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寒涼,令她的脊梁骨一陣陣發緊。
他是死了嗎?
然后來給她托夢?
像是這樣的夢她做過太多,每次都一頭冷汗的嚇醒。可這次她怎么都醒不過來,全身像是累到了極點,沒半點掙扎氣力。
他風塵仆仆,又是胡子拉碴,就像是第一次見著他的時候,但又勝過初次見面。
眼淚就簌簌而落,控制不住的。
她看見他伸手輕抹她的淚水,手指冰涼。
就跟她的心一樣,疼到失去血,冰涼一片。
他俯身下來,摸著她的頭跟她說,“小七,睡吧。”
嗓音一如從前的輕柔,就像是他從未離開過似的。心底是莫大的悲愴,終于有了力氣,她費力地抓住他的手,嗚咽,“別走,你別走。”
她不管,就算是在夢里她也要緊緊地抓住他,哪怕他真就變成了鬼她也不怕,她就認了耗損陽氣也要留住他。
盛棠覺得一定是老天憐憫,看見了她的決心,于是她聽見江執輕聲跟她說,“小七,別怕,我不走,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