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大姐和李豐的話,陸寧心里一哂,看來李豐到底消息還差些,不知道自己三十萬貫公的名頭。
一個王吉,一個王繆,就貢獻了兩萬多貫進項。
數天前,周貢和王氏,也都送來了數千貫的飛錢,看來司徒府的大奴們,私下也很有些身家的。
當然,三十萬公這個名頭海州上層官吏和自己東海縣官吏才知道的,他在這個小縣,沒有聽聞很正常。
笑了笑道:“多謝大姐、姐夫好意,弟日子倒過得去。”又看向陸二姐,“二姐,怎么禮品的清單,還沒給大姐和姐夫過目嗎?”
陸二姐確實精神有些恍惚,見到大姐后,心里難受,哭了起來,爾后就被大姐抓著問東問西,被勾起了在王家傷心往事,黯然神傷,卻是把禮單的事情給忘了。
忙叫身后侍女來,接過禮單遞給陸大姐,說:“大姐,姐夫,這是小弟帶來的禮物。”
陸大姐順眼看去,馬上就是一呆。
卻見上面寫的密密麻麻,什么“赤金墜子”,什么“碧玉如意簪”,什么“白玉同心玉佩一對兒”等等,更有“足金十兩”、“銀二百兩”這種硬通貨。
一名奴仆匆匆跑入,在李豐耳邊低語。
卻是府門前,排了一隊準備送上禮品的東海公隨從,見遲遲沒有人唱傳,有些急,叫人來問問。
李豐忙道:“快請,快請,奏樂,奏樂!”
他也忙起身,出去迎接。
前院,立時絲竹聲起,小翠、小桃紅、陸虎及親兵隨從們捧著一盤盤蒙著紅綢布的金銀玉器等厚重禮品魚貫而入。
這些禮品,大概價值千貫。
李豐回轉,心里驚濤駭浪,國主就是國主,這小指頭稍微漏漏縫,怕自己就要奮斗幾百輩子了。
陸大姐,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李豐剛剛賠著笑,要在下首落座,突然,又一名仆役跑進來,把他嚇了一跳,“又怎么了?!”
“有東海來人,叫王進,求見東海公!”
陸寧聽了一愣,隨之喜道:“快叫他進來!”心里,那隱隱的期待,即將知道答案了。
“國主第下,國主第下,大喜,大喜!”王進沖進來就跪倒,神態有些疲倦,但卻是滿臉的興奮。
“如何了?”陸寧問,心里,也微微跳的有些快。
“第下,第下!那航海司南,拍出了萬金之價啊!”王進數日奔波,就是為了盡快將這驚人的好消息稟告國主第下,話剛說完,心神一松,就覺得天旋地轉,要暈倒的感覺。
陸寧笑道:“你起來,坐下,喝口水,歇會再跟我說。”
“是,是!”王進起身,有人給搬來椅子送上熱茶,他坐下后喘了口氣,便忙站起身,說:“不過按照第下的吩咐,我已經向出價最高者說明,航海司南在東海有售,每個僅僅售價百金,但每船只限購一具。”
“所以,那些大食商人、高麗、倭國商人,都忍不住了,我就是搭乘大食商人商船回的東海,聽說第下恰好來沭陽訪親,已經走了半日,我就乘快舟趕來。”
陸寧笑道:“辛苦你了!”自己畫舫比較慢,他輕舟追來,卻是前后腳和自己幾乎同時到沭陽。
琢磨著,陸寧道:“好,那原本謀劃的一切,就開始吧。”看向小桃紅,說:“我寫一封信,你和兩名力士乘快舟回去,將信給西尚宮,讓她按我信上所說行事。”
“王進你休息休息,也回轉。”
看向甘氏,“我們歇息一晚,明日就回。”那個名士,也沒時間去見了。
接下來,陸寧要李家送來筆墨紙硯,一邊寫信,一邊和王進說,回去后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王進連連點頭凝聽。
最后陸寧又隨口問王進,“金陽丹呢?”
王進都差點給忘了,這時苦笑道:“在下糊涂,那金陽丹賣了千金!”比起那航海司南帶來的震撼,反而拍賣出了一萬貫高價的金陽丹,被遺忘到了角落。
陸寧又問:“可曾按照我吩咐說明?”
王進忙道:“是,是,我已經說明。”
那金陽丹,是東都幾位商人聯合競價,壓下了大食人商團,而王進也按照東海公所說,囑咐了那幾名東都商人,說此仙丹為極品,每日聞一聞便延年益壽,但仙緣不到強行服用,遭到反噬卻是怕性命不保。
陸寧微微點頭,信此時也恰好寫完,叫人來封漆,又對小桃紅道:“你這就去吧。”
李豐在旁,聽得都懵圈了。
隱隱也聽明白了始末。
東海公,自己妻子的這個弟弟,有一堆航海用的神奇器具,拿出了一個,去揚州競賣,竟然賣出了十萬貫的高價。
但是,東海公竟然只是虛晃一槍,硬是沒要這十萬貫,還告訴那些番商,這神器在東海大量出售,僅僅售價一千貫。
這,這都什么腦子啊?
就算東海公你有一大批這種航海神器,那也賣一百個才能得到十萬貫啊?
不過,接下來聽著聽著。
李豐越來越是心驚。
東海公,野心太大了吧。
他這是要,令番商們都來東海啊!
怪不得一艘船,僅僅限購一具那神器呢。
而在東海,各種貨物什么的,也已經準備好,就等番商們采購。
李豐的心,就砰砰的亂跳,這個,是絕佳的商機啊,他恨不得,現在就趕緊行動,也采購大批瓷器、茶葉等,去東海港。
陸寧好似看到他心思,笑道:“姐夫,開始來的這幾艘船啊,東海的備貨就能應付了,慢慢來,這只是個開始,將來姐夫你去東海的時候少不了。”
李豐連連點頭,如果東海港真能由此成為北方貿易大港,必然客似云來,自己,常去行商是必然的。
說起來,東海有天然良港,海船的話,比逆江而上去揚州交易更方便。
而東海公說的更明白,本朝在南方沒出海口,廣州、福州、明州等港都在吳越、南漢等國手中,泉州則被藩鎮留家兄弟占據。
但偏偏本朝地跨江南江北,番商需要的貨物,本朝甚是充足,行商們將這些貨物運送去南方港口,跨越國境貿易,本來風險就大,如果本朝有了繁華出海口,那還販運貨物去閩越嶺南嶺西做甚?
而且,東海港更可以直接成為高麗、倭國和大食商人進行貿易的節點。
更莫說,和北漢、契丹貿易,東海更有便利。
李豐越想越是心驚,自己婆娘這個弟弟,簡直是雄才偉略,看事情,站得位置也太高了吧,這,這,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從沒和他好好嘮嘮,不然,現在怕有了十倍家財了!
怪不得,他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是一國之主。
自己初始,還以為他是狗屎運,真是慚愧啊慚愧。
李豐也敏銳的意識到,今天聽到的這些消息,由東海公這種強大官方力量推動的港口建設,會給他帶來多少商機多少財富。
其實陸寧心里也在琢磨,和后世一樣,確實接近大官家的商販,更容易賺錢,不說灰色交易之類,就算提前知道丁點內幕消息,都是無限商機,所以,所謂公平競爭,很多時候,都是空話,都是相對而言,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對了,小桃紅,告訴西尚宮,那三十萬貫的懸賞之榜,也可以借機放出去了,要令全天下人,聞聽此榜的越多越好。”陸寧喊住了正要奔出去的小桃紅。
小桃紅,忙答應。
廳堂內,寂靜的,好似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這,第下,三十萬貫懸賞又是什么?”李豐賠著笑,小心翼翼問。
陸二姐就是一笑,說:“我們這弟弟啊,最近迷戀賭博,彩頭就是三十萬貫,而且,逢賭必贏,現在輸給他三十萬貫的有挺多大人物呢,州里的刺史和參軍,司徒府、都護府也都有人輸給他!現在全天下,他還不是第一大債主啊?所以州府很多大員,都背后稱呼他三十萬公,怕他怕的要死呢!”說著,抿嘴笑。
李豐立時目瞪口呆,這,這。
這一刻,他才深深意識到,他和東海公接觸的世界,到底有著什么本質的不同。
賭注,三十萬貫?
輸給他的人?有參軍有刺史?楊刺史?就是那海州城中說一不二,就算他身邊仆役的仆役的仆役,碾死自己也跟碾死螞蟻的那位?
還有司徒府?都護府?
都有人輸給他?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聽說一個金丹,賣了萬貫,他卻完全不在乎的一樣,包括他御用的商人,也好像差點忘了這東西。
實在是因為,跟在他身邊,便是商賈,都不知不覺眼中所望,是四海八荒吧!
陸二姐又笑道:“這不嗎,他想招募些亂七八糟的門客,就懸賞三十萬貫,要我說,可別讓天下人從此都不務正業,就想從你這里不勞而獲,天天去尋思那些奇技y i n巧!”
陸寧一抬頭:“二姐說的是,我也在琢磨呢,所以,準備懸賞時打個補丁,如果是東海子民,因為此荒廢了農田等正業,徒三年,讓他們好好吃吃苦!”
李豐苦笑,這東海公,喜歡奇技y i n巧的東西,所以張嘴就懸賞三十萬貫,要大會天下奇士?
這可真是,沒法說了……
陸大姐,更是慢慢垂下頭。
她一直是大姐,自尊心最強,對母親偏心弟弟一直不滿,偏偏就算嫁人,自己還是先嫁的,二妹后嫁,自己的夫婿,卻是二妹夫婿的跟班。
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她也一直希望,得到弟弟妹妹真正的尊重。
得到母親,真正的認可。
二妹夫家終于垮了,自己也終于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
她本想,今年過年時,去給母親好生賠罪,多帶米糧銀錢,也順便接濟下二妹。
但是小弟突然飛黃騰達,而且,發達的令人以為是做夢。
而自己以前的一切希翼,好像都已經破碎。
自己的堅持,好像變成了很可笑的東西。
在弟弟面前,什么權勢富貴,微不足道。
弟弟,什么時候,變得這樣豁達了,看他說話聊天,真有糞土萬戶侯的氣概。
而自己在他面前,渺小的,微不足道。
她垂著頭,就覺得有些恍惚,好似,天旋地轉,身遭的一切,都要離自己而去。
就在這時,手上微微一動,卻是被一只玉手慢慢握住,這只手,很溫暖,很溫暖。
她抬頭看去,妹妹,正關切看著她,嘴唇在動,好似在說,“大姐,你沒事吧?我剛剛看到小弟的時候,也以為是做夢呢!”
聲音,是那么的遙遠,好似來自天邊。
她再忍不主,反手握緊妹妹的手,隨之,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