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苦苦等待陸寧的眾府官見陸寧歸來,這才放心。
甘氏和尤五娘,偷偷在后堂看了陸寧幾眼,這才在典秘書陪同下,疲憊無比的離開。
典衛長陸平,更是焦急無比,和兩位尚宮夫人一樣,他一直都沒有閉眼,見到主公安全回轉,偌大的漢子,卻是孩子見到爹娘一樣,熱淚盈眶。
他和其余十二個戍長及眾親兵,都對國主有著無比的信心,但終究,還是怕有個萬一。
此次和周兵對陣,倒是大獲全勝。
賊兵沒有防備,國主打造的兵器,鋒銳無比,鎧甲,堅固無雙,賊兵簡直跟本沒有還手之力。
很快就潰散。
只是自己等,有守護莊園之責,這才沒有追擊。
爾后,國主趕到,立刻追殺下去,又命自己等,分撥出六戍跟在后面掃尾,但自己等就只能看到尸體了,二百三十多個賊兵,除了在明湖湖畔戰死的,其余幾乎都被國主誅殺。
但不知道,國主要去做什么,留下的血書,也語焉不詳只是讓自己等放心等待幾日。
現今見到國主回轉,陸平再忍不住,卻是哭得和個孩子一樣。
畢竟,他從來沒經歷過這些,剛剛經歷生死戰陣,就要在沒有國主的情況下,守衛家園,而且,歷時三日,這樣重的壓力,他第一次承受。
陸寧笑著拍他肩頭,說:“好了,沒事了,我已經去沂州,將沂州團練使等武將,都射殺,以儆效尤,看以后,他們還敢不敢縱容亂兵行兇!”
陸平一呆。
這是議事堂中,賈倫、劉漢常、王寒時、馬竼化等府官都在,聽陸寧的話,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這是,馬上以牙還牙?而且,還擊之猛烈,簡直是讓對方付出了百倍千倍代價。
陸寧心中卻是在輕輕嘆息,其實那些周國軍卒,里面未必就都是該死之人,而沂州周臣,更不必說,那團練使張暉,好似在后世還有些小名氣,不但作戰勇敢,對百姓也特別好。
但是,亂世之中就是如此了。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親朋及境內之民的殘忍。
如果不用最激烈的手段威懾他們,讓他們稍微了解,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那么亂軍時不時來侵擾,東海境內百姓,被屠戮被殘害的,又要怨誰?
至于追殺東海境內那些軍卒,其實就很簡單了。
來東海的周兵,無非是兩個方向,一個是北邊的密州,一個是西北的沂州。
但密州周兵來東海,要過懷仁,要過荻水鎮,不可能無聲無息就來到東海城。
所以,只能是西北的沂州,渡泗水河進入東海境。
很容易猜到的事情。
現在的人,腦子里并沒有完整的地圖概念,不似后世人,整個華夏乃至全球,大致的輪廓都在腦海中。
所以那些周兵以為可以潛藏蹤跡逃掉,而自己的親兵也好,東海民眾也好,更一時不知道周兵是從哪里來的。
但對自己,就很簡單了。
更莫說這些大隊周兵的痕跡,自己要追蹤,易如反掌。
“主公,搜捕之下,我們抓到了一個漏網之魚!”陸平突然想起,大局定后,他們動員各里各村團練,細細搜捕,還真找到了一個漏網之魚,卻是因為鬧肚子沒跟大隊走,又恰好跌進了一處深溝出不來,這才沒被主公發現吧,也真是運氣爆棚。
陸寧微微頷首,做個斬首的手勢。
陸平點點頭:“是!”主公的意思,就是一個不留,真正是侵擾東海境者,全部處死!
賈倫等府官,心里都是一凜,以往卻看不出來,原來國主殺伐決斷,是如此決絕!不過,這對北國,絕對是最好的威懾。
不過陸平不多時就回來,稟道:“主公,被抓的周兵,指認牢中一個囚徒,說是北國名士,請求免死罪。不過臣已經動刑,逼得他供認,那北國名士,叫趙普,這里是那周兵的供詞。”
站在陸寧兩側的大小蜜桃,眼眶還紅通通的,大蜜桃忙去接過供狀,呈到陸寧書案。
聽到趙普這個名字,陸寧呆了一呆。
拿起供狀,卻見上面周兵供說,趙普為原周國永興軍節度使、京兆尹劉詞的幕僚,劉詞病逝前,向周主極力推薦趙普。
周主南伐侵唐,趙普被任命為歸德軍軍事判官,在李重進帳中效力。
這,就是那北宋初年的丞相趙普吧?
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那個趙普?
雖然不知道趙普具體的仕途痕跡,但看起來,怎么都不會是第二個趙普。
“將那趙普帶來!”陸寧沉吟著,對陸平道:“至于指認趙普之周國小卒,暫時留他一命。”
當趙普被帶上來時,陸寧突然省起,不由看了劉漢常一眼。
雖然穿著囚服,但趙普端端正正,皮膚白皙,看起來就很與眾不同。
這人自己見過。
就是因為童九怒吼,進監牢時,曾經引起自己注意的那個人。
說起來,這都幾個月了,后來諸事繁忙,自己就把他忘了。
陸寧不由得搖搖頭。
被陸寧這么一瞥,劉漢常汗刷一下就下來了,怎么也沒想到,這囚徒,竟然頗有些來頭,卻是北國的敗軍,更是北國其中一名大帥的帳中幕僚。
噗通,劉漢常跪下,顫聲道:“主公,臣,臣死罪!臣一時不察,險些被這細作蒙混了去!”
陸寧笑笑,“起來吧,此事該當表彰你,他被囚數個月都沒被開釋,可見你辦事還是很仔細的。”
確實,這幾個月,還有東海開府的大赦,雖然以劉漢常的性格,未必是多細心,多半就是看這趙普非本國口音,又一直查不到真正底細,便故意刁難,但不管怎么說,事情是做對了。
“是,是,臣,臣惶恐……”劉漢常心下松了口氣,見陸寧手勢,這才慢慢爬起身。
陸寧便看向趙普,而趙普,也打量著陸寧。
雖然一直被關在監牢中,但聽牢頭和獄卒閑聊,及一些犯人之間的話語,對這個東海公,趙普卻是好奇不已。
什么修繕水車甚至又給多個村莊建造了新水車,簡直是東海歷史上前所未有之事,什么改善農具,什么積肥耕田,而最近,更聽說這東海港胡商云集,唐境內來此的行商也越來越多,等等等等。
先帝駕崩,壽州兵敗,趙普和孤軍被圍,他知道自己不善奔逃,所以沒有跟大隊向北方突圍,而是轉而東進,跟隨戰亂流民逃到了東海,雖然被下了牢獄,但本來也沒慌張,以為早晚會被開釋。
小小東海縣牢獄本就關不了幾個人,早晚會因為真正刑犯太多,戰事結束,而放了他這稍微有些嫌疑的流民。
卻不想,這東海縣初始因為縣里官員都被抄拿,刑獄無人理會,待聽說封了東海公,為東海國主后,這牢獄查案,卻極為細膩起來,一些斷案的方法令他聞所未聞,冤獄之人,能很快開釋,真有罪行的人犯,也會極快的判刑,他更是一直被囚禁,自然是因為他編造的戶籍,人家去查證過,查無此人。
待在牢里,又聽到東海公對農商種種改良之舉。
趙普卻越來越是心驚,這東海公,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
聽牢頭們談論東海公本來只是本縣農戶,抗周有功才得此封國。
那,那不會是傳聞中,射殺了先帝之人?
幾個月前,在牢獄中,此人好像來過,但當時自己只是裝作尋常農漢,刻意不想引起人注意,也就沒怎么觀察過他。
現在,打量著他。
卻是個極為俊美的貴公子,又哪里有什么絲毫農蠻氣息?
趙普本是官宦家出身,妻子也是豪族,但看這東海公,雖然他好似有些輕佻對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隨意,可是,正是這種隨意和灑脫,才更能看出他骨子里,那種高高在上,好似,全天下人,誰都不放在他眼里。
這不是什么狂妄,而是怎么說呢,就好像,他應該是覺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這,這,就算皇家貴胄,同樣尊卑有序,在未繼位之前,同樣有戰戰兢兢之感,而這東海公,倒好似,已經登基無數年的帝胄一般,如此,才能龍行虎步,才有這睥睨天下帝王公侯的隨意。
“趙普,我準備辟你為東海國相,你意下如何?”
陸寧話一出口,賈倫、劉漢常等府官都怔住,趙普更是詫異無比,便是大小蜜桃,也不由打量趙普,心說這人,主人好像還挺看重的,但看起來,也沒什么嘛。
陸寧卻是打量著趙普琢磨,雖然這個人后期貪婪專權,但是,不管是軍事之大戰略,或是政事,展現出來的才能,都很不一般。
至于后期貪婪專權,那是以后的事,一個人,世界觀,總是會受身遭環境影響的。
就比如自己,又哪里還是二十一世紀那個機器人一般的陸寧?
出現權臣,很多時候,還是帝王的責任。
更別說,現在自己也不過微末之時,想以后太多也沒用。
這趙普,天賦足足的,跟在自己身邊,應該會比歷史上的趙普,更加能干。
“第下厚愛,我……”趙普小心的措辭,免得激怒了這位東海公,他覺得,東海公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嬉耍他這個北國官員。
陸寧這時就擺擺手,“你修一封書信,我親自將你家眷接來,既然你從屬德化軍,家眷是在宋州吧?交通倒也便利。”
趙普更是一呆。
陸寧就做個手勢:“左侍郎,安排住所,給我們這位未來的國相暫居,待接來其家眷,再行詔令東海全境辟相之喜!”
賈倫旁出班,躬身領令,知道,是要將這趙普先軟禁起來。
趙普瞠目結舌,又見東海公微笑看著他,“你就好好想想,該怎么寫這封信。”
東海公,是要殺自己全家?
可是,沒仇沒怨啊,自己妻室雖是大族出身,但其家族已經漸漸沒落,這東海公,如果真是甘冒奇險將自己家眷接來,就是為了殺她們?
精神得多錯亂才能干出這事兒來?
但,辟自己為國相?這又是什么話?自己在北國,也不過是帳中幕僚,而這東海公,這幾個月聽聞,加之現在目見,可絕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東海國,一直沒有相,就可以知道他在千挑萬選,在等他心儀之才。
自己,雖然心中自視甚高,但,何德何能?讓他一見面,就覺得自己是他等到的賢才?
“國相,請!”旁側賈倫,對他微笑。
趙普心下迷茫一片,但只能暈暈乎乎,跟著賈倫,退出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