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等了三天,陸寧和尤懿懿才又見到了郭皇后。
此次,卻是在御花園中。
正是初夏,花圃姹紫嫣紅,嶙峋山石中,鵝卵石小路蜿蜒崎嶇,通向各個區域。
在一處碧水池旁,看著里面游動的金魚,郭皇后停下腳步,對尤懿懿笑道:“南朝可有這金鯽?”
金黃色鯽魚,原本確實罕見,陸寧對這些觀賞性事物,不太在意,所整理的后世知識,主要還是要提高生產力及做近代科學啟蒙,不過,生物繁殖、育種種種,涉及的基礎科學,陸寧都用現今能理解的概念進行了一些闡述,如物種雜交,雖然前人已經發現一些規律,但陸寧做了系統性總結,引入了類似物種基因的概念,雖然陸寧不是什么學霸,但這個時代來說,對許多科學理論,自身理解的淺顯,反而知道怎么含糊其辭的將一些概念籠統的灌輸下,至于以后怎么開枝散葉,那就是真正的大家的事情了。
不過饒是如此,在齊地,為達官貴人培育金魚的商人已經出現,據說便是有明物成績特別好又未能考中舉人的新學館讀書人參與其中,采選魚種培育金魚,倒是陸寧希望的雜交農物,甚至陸寧在青州專門有培育田,有系統的去做,但收效不大。
陸寧也在琢磨,等東海百行船隊再歷練歷練,要不要就令他們走庫頁島、白令海峽一帶去美洲,將土豆、玉米、紅薯這三個所謂的神器帶回來,雖然,所謂清的人口爆炸是靠玉米、紅薯的引入,太過夸大,不過,玉米紅薯對緩解清朝人口增長的壓力,倒是功不可沒。
按照自己構想,真正的農業發展,不能僅僅靠什么作物的原始種子,畢竟,便是玉米,也是有了雜交種后產量才爆發,肥料、耕種技術、育種技術等等的提高才是關鍵,本朝這些技術的提升,也完全能應對將來人口增加的壓力,但取了這三個作物也不錯。
尤懿懿,見過比這漂亮的多的金魚,聽郭皇后問,笑笑道:“倒是見過。”
就在這時,遠遠便聽有宦官的尖嗓子,“圣天子駕臨御花園!”
郭皇后看著尤懿懿笑道:“這可巧了,那就見見圣上吧!”
陸寧心里一哂,這劉鈞,也算很講究了,畢竟,南朝皇德妃的妹妹,這幾日,想來容貌之美也在漢宮中流傳,劉鈞又哪里不好奇想見一見?
選擇在白日,又是戶外花園之中,也就顯得沒那么孟浪。
不過,陸寧還是將身后背的斗笠冪籬極快解下,送到尤懿懿面前,尤懿懿隨之戴上。
在汴京,尤懿懿大街小巷隨便跑,甚至和捕頭、捕快,坐一桌吃飯。
但現今身份地點不同,畢竟,是自己的小寶林,雖然偽做女官,但在漢宮中,被漢主見了真顏,總是覺得不妥。
郭皇后見尤懿懿戴上冪籬,也是一呆,隨之,臉色微微沉了下來,這齊國女官,規矩大了些,而且,隱隱的倒好似漢國國主,還不夠資格見她真貌?
此時,傳來爽朗的笑聲,“皇后在賞魚?”
假山后鵝卵石小道走來一行人,最前面的錦袍玉帶方臉大耳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漢主劉鈞了。
他身前身后,簇擁著宦官宮娥,又有一列槍戟侍衛,威風凜凜。
尤懿懿靜靜站著,也不見禮,自然是,稱呼郭皇后為“姐姐”,是因為皇賢妃的關系,至于漢主,在南朝看來,只是偽主,她是南朝天子內府女官,南朝皇德妃胞妹,怎會對偽主見禮?此來晉陽城,也不是見這偽主的。
劉鈞目光只在尤懿懿身上一掃,畢竟罩了全身冪籬,劉鈞眼神又不太好使,也看不太真切,隨之,他卻盯著陸寧打量起來,頗有些驚艷的樣子,這般英武俊美的女婢,確實極為罕見。
陸寧呆了呆,這個全身別扭啊,真想一腳將他踢飛。
“大膽南國宮娥,見到圣天子,竟不禮拜?!”宦官尖著嗓子喊起來,指的自然是尤懿懿和陸寧兩個人。
“算了算了。”劉鈞擺擺手,指了指陸寧,“她只是南朝女婢對吧?今夜,帶來我寢宮!”
宦官一呆,隨之諂笑:“是,是,是。”
郭皇后微微蹙眉,但自不好說什么。
陸寧怔住,然后就見尤懿懿小身子在微微顫,顯然是用力咬著嘴唇,都快忍不住偷笑出聲了,但旁人看來,自然以為她有些駭怕了。
陸寧更是無語,這小丫頭雖然極為迷信自己,跟著自己進了這太原城,都當游玩,但乍然見到漢主出現,畢竟是統治著河東山西地的一方霸主,又是自己此行的目標,小丫頭又怎么會不緊張?可現今,顯然,什么緊張情緒都被搞沒了。
陸寧身子微微后退,突然腳下一絆,就好像被水池旁欄桿絆到一般,猛地就摔了下去,噗通落水。
郭皇后驚呼。
但還沒等反應過來,一團黑影突然帶著水花沖了出來,她腦后便覺得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眼前一黑,猛地摔倒,昏迷過去之前,只聽得四周,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
朱雀門前,劉鈞懵懵的,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只是跟著牽著他手腕緩步而行的俊美男子木然的邁著步子。
只記得,在御花園中,突然就從水池中撲出一團黑影,然后,他后腦劇痛,就暈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在崇文殿中,站在他眼前的,就是這氣度非凡的俊美男子。
sp;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命令,不容抗拒,他的眼眸,有一種無比的淡然,他的身材高大,甚至,令人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他是屹立的高山,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渺小無比。
四周圍著無數宮衛士卒,卻各個臉色驚惶,就好像,羊群中,昂首走著一條猛虎。
“還不令他們開宮門!”俊美男子笑了笑。
“快,開宮門,開宮門!”劉鈞,下意識的大聲喊。
“吱——”宮門緩慢推開,宛如發出長長的嘆息。
劉鈞,精神猛的一振,因為,他看到了,朱雀門外的一個人,那站在廟堂上,就能令他心安,令他知道,自己基業,穩如磐石之人。
朱雀門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布滿了弓箭手,隊列之前,站著國相郭無為。
可是,那如高山一般的男子,卻宛如不見那對準他的密密麻麻閃著寒光的箭簇,牽著他的手,徑自往前走。
“是齊天子么?!”郭無為,臉色變了又變,突然朗聲問。
“又何必問令你為難的問題?我現今若告訴你我是誰,你拜是不拜?”男子淡然一笑,就好像,天下,都在他手中,天下之人,都該拜倒在他腳下。
郭無為,胸口如被大石擊中,自己如何問出這等問題?是啊,他若說他自己是齊天子,自己該如何?
亂箭射殺他?那,本國天子,便是不遭池魚之殃,只怕,也會被他殺死。
便是本國天子僥幸逃命,那么,迎接自己等的,便是齊國鐵騎復仇的怒火。
至于齊國會不會內亂,就和自己等凄慘的下場無關了,齊天子沒子嗣,城外那些驕兵悍將,便是將來自立為王也好,擁護陸氏皇族也好,但都不會影響,自己等被五馬分尸,這些將領越是想得到齊地人心,自己等下場也會越發慘。
更何況,聽聞這位齊天子,經常站在云車上與闔城守軍對射,有傳說他刀槍不入,也有傳說,他有寶甲,可護全身,多半,就是后一種說法靠譜了。
是以亂箭下去,第一輪,多半射死的,卻是本朝天子,至于齊天子,能不能逃走,就是另一個問題。
而且,他的回答,是何其自信?
這晉陽皇宮,在他眼里,他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便算敵國將領,聞聽他名尊,也該匍匐拜倒。
他,就該是九州之地的真命天子,寰宇的天下霸主。
這種強烈的自信,一時令郭無為思緒混亂,第一次遇到具有這等氣勢的人物,難道,這就是天命所歸?
弓手們都在等郭無為號令,卻見郭無為失魂落魄的,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國主被那神秘而又散發著令人心驚膽戰氣息的男子抓著手腕,慢慢前行。
眼見距離越來越近。
“呀!”一名甲兵突然撲上去,然后,爆起一蓬血霧,碩大頭顱戴著頭盔,猛地滾落在地,骨碌碌滾向弓手們,弓手們嚇得紛紛后退。
一柄寒森森長劍橫在劉鈞脖頸,劍鋒上,一滴血滴滴落在劉鈞細皮嫩肉的肌膚上。
劉鈞激靈一下,顯然當場暈過去。
“為何非要如此呢?”男子輕輕嘆了口氣。
“都退下!退下!”劉鈞聲嘶力竭的喊著,他只覺得,他要喘不上氣來了,腿軟的根本就沒有一絲力氣,全靠身側男子拽著,才能機械似的挪步。
“讓出條路!”郭無為從嗓子眼擠出這句話后,心好像反而定了。
他猛的躬身,深深一揖,發冠幾乎到地。
他鞠躬的方向,是劉鈞和那男子,也不知道,他這深深一禮,對象到底是誰。
長街上,陸寧攜劉鈞的手邁步而行,他手中長劍,又不見了蹤影,倒好像和劉鈞老朋友逛街一般,輕松寫意。
郭無為,率領甲士、弓手跟在后面,不知道,是想伺機奪回漢主,還是在保護他們周全。
或許,郭無為自己都不知道。
兩旁民居,各個閉戶,不見人煙。
突然,戰馬嘶鳴,斜刺里猛地沖出一隊騎兵,為首的將領二十八九歲,正是太原尹劉繼恩。
劉繼恩是劉鈞的外甥,也是養子,剛剛被任命為太原尹,自然就是儲君人選。
“誰也不能將我父皇帶走!”劉繼恩大聲吆喝著,他身后那數百騎士,立時鼓噪起來。
陸寧站定腳步,饒有趣味的看向前方騎兵隊伍,又看了看身側劉鈞,隨之,轉頭看了郭無為一眼。
郭無為呆了呆,猶豫了一下,終于咬咬牙,喝道:“太原尹!便是圣上崩與亂軍中,你以為,你能登基做幾天皇帝?”
此刻,卻真的是沒有任何搪塞話語,直接喊穿劉繼恩的內心。
“郭無為,你胡說八道甚么?!”劉繼恩臉色陣青陣白,終于,還是猛地揮揮手,先策馬閃到一旁,其麾下騎兵,也紛紛退開。
北城外,隱隱有號角聲傳來。
陸寧再次笑著挽起劉鈞的手,“彭城公,你我一起登城,閱我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