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見過折賽花的叔叔折德愿,今次,還是第一次見到折賽花的父親折德扆。
折德愿留在了忻州統領兵事,折德扆領兩個兒子,來晉陽拜見齊天子。
不過,折德扆應該怎么也沒想到,會在晉陽城外,汾水之畔的官道上,見到齊天子。
折德扆雖然年近花甲,但身材魁梧,聲若洪鐘,身著三品文官裝束,不著片甲,他領著兩個兒子磕頭,“臣折德扆叩首,陛下圣安,皇賢妃娘娘金安!”
其長子折御勛,二十五六歲年紀,英武神氣,便如出鞘的利劍,一看這小伙子就弓馬嫻熟。
次子折御卿,卻和哥哥差了二十歲,六七歲的樣子,跟在父兄身后,一板一眼的行跪拜大禮。
陸寧看著這小小孩童,好像,這小孩子長大了,是個頗為了不起的人物。在他扛起折家軍大旗時,黨項和契丹都是如日中天的擴張姿態,但在黨項和契丹的輪番攻擊下,他卻取得數次大捷,令府州一直飄揚著中原旗幟。
“都起來吧,今日城外之會,只話家常。”陸寧走上去,笑呵呵扶起折德扆,又道:“你我翁婿,今天不拘禮。”
折德扆顫悠悠起身,猶疑的看向女兒,雖然聽弟弟德愿說過,這位齊天子行事出人意表,但畢竟弟弟已經和齊天子數年未見,當年弟弟見到的齊天子,還僅僅是齊王殿下,現今,齊天子卻已經坐擁百州之地,兵鋒直指漠南,又哪里還能用當年的齊王衡度?
想堅持跪拜磕足幾個頭,齊天子卻力氣大,扶他起來,從天子手中用力掙脫?雖是為了叩首,可也太無禮,是以,折德扆才去看女兒神色。
隨之,折德扆就無奈搖頭,女兒,又哪里會給自己什么信號?
說起來,女兒省親時,便很少提到齊天子,自己恪守君臣禮節,更不會在自己屬地向女兒詢問齊天子喜好之類的,現今,到了齊天子眼前,女兒還是這般,并不會對自己打眼色這類的,只是靜靜站在一旁。
陸寧此時已經來到折御勛身前,見他劍鞘是空的,背后箭囊也是空的,顯然,是兵器早早取下交給了隨從,折家父子的隨從,三四十騎,遠遠停在了數百步外。
陸寧看著折御勛一笑,伸手,“劍來!”
忙有紅翎衛,快步走來單膝跪倒,奉上一柄寬刃長劍,這卻不是文官武將那種掛在腰間的裝飾用品了,怕要雙手握著才能揮舞得開,劍身寬且厚,隱隱呈黑紅色,不知道飲過多少人鮮血。
“此劍我在華州用過,本想賜我岳翁,但我岳翁年事已高,我卻盼他以后頤養天年,莫再上戰陣!世隆,此劍就送與你了,府州屏障,替朕世世代代守好!”
聽陸寧說到“華州”,折德扆和折御勛心下都是一凜,本朝開國惡戰,幾乎都是天子親征,圣天子更數次單騎破城,最近的一次,便是取這晉陽城,令北域震動。
而華州一戰,則是圣天子親征,擊潰秦王趙匡主力,吹響圣天子平秦地、川蜀、南漢諸地統一天下號角的一戰,聽聞華州之戰,矢石中,圣天子提三尺劍,斬殺秦軍大小將領數十人、奪旗無數,其中,圣天子劍下亡魂,便有大名鼎鼎的秦將潘美。
“噗”,陸寧手中巨劍,插在折御勛面前,入地尺許,都說重劍無鋒,這柄巨劍同樣不見寒芒,黝黑中透著血紅色,好似飲血太多,根本難以洗凈。
“謝陛下!”折御勛伏地,竟有些不敢直視面前巨劍。
“陛下,陛下對小兒厚愛,臣惶恐,為陛下守邊,也是臣等份所當為,但臣老邁,此次來晉陽,正是要啟奏陛下,念臣等世代守邊,降下恩寵,準許臣一族內遷,去那汴京,過些安穩生活!”說著話,折德扆也跪倒,伏地稽首。
陸寧笑笑,自己這老岳丈,還真是知進退之人,以齊國現今蒸蒸日上的態勢,早晚容不得邊軍世代世襲的家族統治模式,早早奏告內遷,比圣天子將來想法設法削兵權穩妥的多。
琢磨著,陸寧笑道:“此事,等朕北伐歸來再議。”
若能擊敗契丹取幽云地,甚或能更進一步奪些契丹州府,令折家內遷是必然的,當然,便是折家內遷,也需要緩沖期,短時間內,府州還是需要折家派出子弟出仕鎮守。
如果北伐失敗,折家軍,那就不能輕動了。
“是,臣遵旨!”折德扆再次叩首。
陸寧走到折御卿身前,摸了摸這小小孩童腦袋瓜,笑道:“快快長大,將來替姐夫攻伐胡虜!”
怔了下,折御卿立時激動的小臉都紅了,用力點頭,眼中滿是神采和期待。
想他小小孩童,又有極為勇悍的長兄在前,家族中,他又能被多重視?現今,卻被父兄都尊崇無比的天子陛下溫言勉勵,他小小心思,激動的無以復加,更童言無忌,大聲道:“圣天子姐夫!我記下了!我給姐夫好好磕幾個頭!”趴地上,磕頭,這意思,現在才是真心誠意的。
陸寧莞爾,正吹胡子瞪眼睛的折德扆稍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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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晉陽城方向,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遠遠的下馬,有女衛接過信使手中奏冊,快步而來,雙手呈給陸寧。
是登州來的急報。
討北諸路水師總管盧絳奏報,胡商納賽爾,違反禁海令,想偷偷向遼北輸運私鹽,被水師查獲,盧絳令將其全族緝拿之余,又奏報圣天子,問該如何處置。
討北水師,以巢湖水師為主,因為從登州到遼國蘇州(旅順),也不過百余里,是以,許多大型江船都可以用,加之漸漸編入水師的海船,討北水師以大船為主,有數百艘戰船,水兵都是挑選的各個水師精銳,兵卒加力士,共兩萬余人。
這也是陸寧構想中的本朝第一支海軍的雛形。
不過江湖水軍,也要常設,因為現今之世,大的湖泊、河流,如果沒有威懾性的治安力量,很容易出現水寇。
當然,和州兵一樣,江河水軍,也編為軍戶,半農(漁)半兵,根本不需額外供養,反而是財政的一項來源。
軍戶制,對治安力量和預備役來說,其實是極好的制度,前提是,軍戶田地不許兼并是紅線,加之各種監察制度措施到位,不能令軍田成為州將軍、水軍將軍們的斂財工具,平素武備訓練更不能荒廢,那么,對現階段的生產力生產關系和征募制度來說,軍戶制度,很適宜當下。
征北水師,由巢湖水師招討使盧絳總管。
宋和契丹人作戰,各路軍馬都各有統帥,且都需要按照汴京天子的陣圖行軍布防。
但戰場瞬息萬變,出現什么情況,各路統帥便都要急報入京師,等待下一步指令。
如此作戰,除非天子御駕親征親自到前線指揮各路軍馬,若不然,各個統帥之間,又哪里會有配合可講?
莫說陸寧,歷朝歷代,這樣指揮軍隊與敵國交戰的體系也極為罕見。
陸寧就更不會如此。
是以,如河北前線兩路軍馬,河東軍和河北軍,河東軍統帥高懷德,和河北軍統帥陸興,自己只是提出戰略意圖,取灤水拒馬河南幾個漢人州,具體怎么作戰,高懷德和陸興都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而且,河北戰場,也明確了陸興為正,高懷德為副的指揮體系。
水師總管盧絳也是如此,北伐的幾路水師,都在他統領下。
現今只是執行海禁的任務,封鎖契丹蘇州的對外商路,同時,在攻克太原后,昨天,陸寧也已經傳諭令去登州,令盧絳騷擾契丹蘇州一地。
諭令并沒有加急,到盧絳手中時,應該也正好是齊軍兵出雁門關之時。
不過,就現在僅僅實行的海禁,也應該令契丹人難受無比了。
因為這幾年,在陸寧指示下,東海百行刻意運營下,契丹民生都漸漸依賴來自中原的貨品。
陸寧當年奪契丹馬匹后,齊地和契丹的海貿險些斷絕,到后來,契丹才開始有限度對胡商開放貿易,加之胡商賄賂契丹貴族,雙方貿易也越發頻繁,到得后來,契丹貴族漸漸發現蘇州東市是一塊大肥肉,幾經爭奪,現今掌管蘇州東市貿易的,是契丹一位王族,叫耶律稍,可不是七年之前,市舶使耶律海通,自覺的是被貶謫到此的年代了。
到這兩年,契丹東市已經不僅僅是和胡人貿易,甚至開放了和齊商的交易,在真正嘗到其中甜頭后,那契丹王族,又哪里還會勒索商販弄那點蠅頭小利?
中原輸入契丹的貨物,從奢飾品到針頭線腦無所不包,中原貨物,既便宜質量又好。
這兩三年,胡商甚至從中原大量販運食鹽來賣,中原食鹽,價格低,而且,苦澀之味大大減少,漸漸的,齊鹽便充斥契丹市場。耶律稍從中賺的盆滿缽滿,睡王不理朝政,更聽從這位堂兄之言,將幽州及沿海許多鹽戶發為頭下軍州的農奴,如此,可令谷倉豐盈,一時皆大歡喜。
現今,陸寧對契丹實行海禁,主要就是禁鹽,其農奴再轉為鹽戶可就沒這般容易了,至少,短時間內,契丹地會大大缺鹽,正常人生活還好,多少能找到替代品,等待鹽業復蘇便可,但前線軍卒,如果缺少足夠鹽分補充,那戰斗力立時就會下降一大截。
雖然契丹人也有一些船只,但在齊軍水師面前,微不足道。
不過,胡商重利,果然,還真有胡商不顧禁海令,往契丹蘇州輸鹽。
想來,這胡商納賽爾是以前的存鹽,本朝對鹽同樣管控嚴格,但前幾年為了霸占契丹鹽業市場,這才提供食鹽給胡商,禁海令后,胡商從官方鹽業已經拿不到食鹽,自也沒有鹽商敢提供如此多私鹽給胡商,不過,鹽的來歷,自然還要嚴查,如果是大量鹽商提供的私鹽,那就是一樁驚天大案,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希望,是胡商納賽爾以前的存貨吧。
陸寧搖了搖頭,看折德扆父子還等自己吩咐,笑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