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陸寧從上使院回來,正要去尋深田恭子,卻見阿慶局惶急的走過來,她臉上有淚痕,且滿臉的驚懼不安。
見到陸寧,阿慶局立時落淚,顫聲道:“主人,阿郎和阿奈年紀還小,求主人和藤原大人說情,放過他兩個吧。”
陸寧怔了怔,知道她說的應該是她的一對兒女,要說他們的名字,還真是沒怎么注意過。
“藤原在哪里?他的寢室?”陸寧一聽便隱隱明白發生了什么,也不待阿慶局哭訴下去,這不是拍電視劇,差半分鐘說不定都會給那兩個小孩子造成難以彌補的心理和生理創傷。
那藤原文范,顯然鑾童,且不分男女,在這個時代比較腐朽的貴族階層很常見,不管是中原、東瀛還是阿拉伯及西方。
“是,是吧……”阿慶局也不太肯定,然后,等她再想說什么的時候,便呆住了,眼前,已經沒了主家的身影。
藤原文范也被深田恭子安置在了這處碧湖莊園,甚至給了他原本主建筑群中的主院。
陸寧出現在院中的時候,掛著草繩很是莊素雅致的黑白格柵屋前,真冬姬正和藤原文范說話,陸寧微微放心,看來阿慶局第一時間便是找真冬姬求告,但又擔心這其實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等自己。
不過院中情形,真冬姬顯然是在下風,她雖然是豪族出身,祖上甚至是天皇血脈,但畢竟只是地方上小家碧玉,對京城公卿天然就有種低人一頭的自卑心理。
是以,真冬姬是一種求肯的態度在說話,“藤原君,至少,他們并不情愿,還請你放他們出來,我想,深田殿會很樂意找到,心甘情愿為大人服務的侍從的。”
她背對陸寧,可能又焦急心下又氣憤,沒注意陸寧的腳步聲。
藤原文范瞥了慢慢走近的陸寧一眼,也不在意,對真冬姬微笑道:“放了他們兩個,可以啊,不過今日,你來侍寢。”
說得是那么的理所應剛,來源于高高在上的心理。
陸寧揉揉鼻子,其實這家伙,絕對是個人物,只是,京都公卿生活習慣了,很多事情習以為常,沒有情商,就顯得有些蠢了。
“來吧!”藤原文范微笑著,顯然根本不認為真冬姬會拒絕,地方上的女子,哪里會拒絕他呢?
面前這巫女,除了牙齒不是染成特別誘惑的黑色,其他全是滿分,若不是橘氏已經漸漸沒有了殿上人,這小丫頭,牙齒染黑,臉上多涂點雪粉,京都里,必然是眾多公家趨之若鶩的良配。
此時,深田恭子領著幾名仆從匆匆而來,見到陸寧在,也就放慢了腳步。
真冬姬,也突然感覺到什么似的回頭,見到陸寧,立時星眸露出喜色。
“你來的正好,你的兩個小侍,便領回去吧,今日,有真冬陪我,不需要他們了!”藤原文范對陸寧揮了揮手。
陸寧就笑了,走上兩步,“藤原文范先生,你知道不知道,豐田真冬小姐,是大齊尾張國上使院的副宣撫使?”
藤原文范饒有趣味的看著他,“我和貴國的都大人劉君見過幾次,言談甚歡,如何?”
陸寧倒不知道他和劉營見過面,而且已經好幾次了,畢竟劉營見到自己都嚇死,非重大事件,也不敢寫什么情報給自己。
藤原文范是個人物,顯然他清晰的判斷出,實際上,只怕上使院是這個劉營權勢最大。
上使容真大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和真冬姬,都是東瀛人,顯然是齊人擺著做樣子的。
這也使得,藤原文范并不太在乎他們幾個,更莫說,劉營從心底也不會拿那幾個東瀛上使當作一回事,可能話語里也會不經意流露,這也怪不得他。
“你知道?那可是罪加一等。”陸寧笑笑道:“大齊《海外法》有律,侮辱大齊上使者,由當地上使院行領事職權查辦,以言語侮辱,輕者當徒刑五等,藤原君明知故犯,加一等,最少也是徒刑四等,需服勞役十年。”
藤原文范輕蔑一笑,“我又不是齊人,何況,我想都大人劉君,對我小小玩笑也不會在意。”多少,還是往回縮了。
“在意不在意,只需通報上使院就是。至于你是不是齊人無關緊要,侮辱齊使,等同侮辱大齊國格,任何國度,妄想包庇者,大齊必討之!藤原君,你信不信,你便是現在逃回京都,最后還是會被乖乖送出來,到時罪加數等,就不是服勞役了!莫以為我大齊并不覬覦你國之土,便滅不得你小小日本國!”
陸寧語氣很平淡,但聽在眾人耳中,人人心中都是一凜。
齊人東渡,聽說遠征蝦夷的士卒,還不到萬數,就已經在關東所向披靡。
而且,齊人派來的正卒,多是改編的部族軍,作為齊人主體的漢卒,根本沒有出現在東瀛地,少量軍官,僅僅作為各級將領指揮其部族齊軍。
而這只能說是,齊人動了動小手指而已。
現今的大齊何等強大,裂契丹,降高麗,更聽聞南下大海,蠻夷皆伏。
將契丹那強盛帝國擊潰的漢卒營,到底多么強悍都難以想象,好像說,東來的齊人部族營,十營難抵漢卒一營。
其東征部族營,聽聞是二十營。
也就是漢卒兩營。
而漢卒營有多少?傳說有數千營,如果加預備軍、團練軍,簡直難以想象。
要說齊人真的對日本國有覬覦之心,全力來攻,只怕大和被滅族,也只是喘息之間。
雖然這些傳說可能有夸大,但數千名大齊部族軍的戰斗力,已經崢嶸盡露。
這也是,左大臣和他私下聊天,說起源高明、小野好古募集義勇抗齊,愚蠢又可笑的原因。
齊人真是來征日本的話,便是給你小野好古全天下義勇又有何用?
藤原文范越想越是心驚,臉色變幻不定。
陸寧又笑笑道:“雖然劉都頭和藤原大人有私交,但我想,侮辱大齊上使的這等事件,劉都頭想來不敢
徇私,若是不信,我這便去上使館告案,等劉都頭到了,藤原大人便知了!”
“哦,還有個消息,今日下午到的,小野好古已經戰敗。”陸寧說著看向深田恭子,“本來,我正想將這個消息告訴你,還有個好主意,幫你出出,卻不想,我在這宅子里,卻是半分地位都無,今日春節,我卻兩個小廝都保護不得!”
其實,阿大和阿二若不是被帶出去給他們獎賞,現今想來正胡天胡地,也出不了這回事,他倆斷不會令人帶走自己身邊小廝,不管來帶人的是誰。
深田恭子立時一呆,藤原文范臉色也變得極為復雜。
雖然小野好古是藤原文范身后權力集團的政敵,但聽到其戰敗的消息,想來藤原文范,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吧。
果然,齊人區區幾千部族軍,加之臨時拼湊的本國叛賊軍,便可以輕松擊敗小野好古這個本國第一名將,擊敗其苦心招募的全國義勇。
“所以,藤原君,你是準備現在就逃回京都等著大齊霹靂懲罰呢,還是看一看,劉都頭會不會徇私放過你?”陸寧說著,攤了攤手。
藤原文范的慌亂,漸漸的,便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都能看出來。
陸寧這時候嘆口氣,“當然,我現今被革除軍籍,聽從深田殿的命令,雖說作為齊人,見到本國上使受辱,我還是有報官之責,但若藤原君能自罰得到豐田真冬小姐的原諒,我也不是不可圓轉之人。”
藤原文范立時眼睛一亮,深田恭子,也松了口氣。
陸寧這時已經喊道:“阿郎,阿奈,出來我看看。”
過了會兒,兩個小小身影從格柵門后畏縮著出現,見兩個小童都還算完好,除了驚嚇,應該還沒被怎樣真冬姬就到了。
陸寧點點頭,看向真冬姬,“豐田小姐,你看,你如何才能覺得,受到的侮辱,盡數得到了洗刷?”
真冬姬暈暈的,就覺得,過山車一樣,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大齊尾張國上使院副宣撫使的身份?竟然能嚇住京城藤氏子弟?
聽陸寧問,真冬姬下意識的就想說算了,此事到此為止。
陸寧卻已經道:“藤原君,你跪下,用中原之禮給豐田真君小姐,行稽首大禮,鄭重其事道歉,再在豐田小姐身邊服勞役五年,不,那不方便,豐田小姐,就令他給我做奴仆五年當服徒刑勞役如何?如此,抵侮辱中原使節之罪,也勉強可以了。”
真冬姬呆住,但是,她很聰慧,很快就明白陸寧話里的意思,她有沒有消氣的無關緊要,最主要,她的身份代表了什么,絕對不能被人白白折辱。
“哼,我等都大人劉君來!”藤原文范大怒,斷然拒絕了陸寧的和議之說。
陸寧微微點頭,“好!”轉頭對阿郎和阿奈道:“去我會客之處,搬幾把椅子來,我坐這里等。”
阿郎和阿奈恍然不知所措,而到了院門外躡手躡腳的阿慶局,這才跑過來,帶他倆出去。
深田恭子眼珠轉了轉,對陸寧道:“你說的沒錯,你的小侍在此被欺負是我的不是,不過我看小信不在,阿慶也不太懂事,小信又太顧家,回頭,我幫你尋個和心的侍局,向你賠罪,今日事……”
陸寧擺擺手,“今日事,恕我難從命。”
深田恭子嘆口氣,搖搖頭,回頭,要仆從去上使館如此這般。
顯然藤原文范雖然是左大臣派來輔助兒子鉗制兒媳的,深田恭子怕內心深處巴不得他被重重折辱,但也怕惹出大事來。
兩張長椅,陸寧和真冬姬并肩坐著,真冬姬有些不安,一雙雪白小手抓著紅裙裙擺,陸寧和她說什么,她都有些聽不進去。
深田恭子靜靜矗立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原文范踱著步,不時咬牙。
終于,深田恭子派去上使館告官的男仆先跑了回來,也不等他稟告,馬上進院的如狼似虎的幾名上使館扈衛齊卒仰首走入,令人明白要發生什么。
最后走進來的看起來是一位班頭,冷冷對藤原文范道:“劉都頭說了,此等情形,不好再與你相見。”
藤原文范立時臉色大變。
“帶走!”班頭揮了揮手。
陸寧識得他,是和自己在新唐城時結下戰斗情誼的班頭周思瓊,海南水賊出身,極為驍勇。
兩名齊卒走過去,也不管藤原文范掙扎還是不掙扎,立時便將他按倒,用繩索捆縛。
“我,我是京都左大臣藤原實賴大人的幕僚!”藤原文范只喊了一句,便知道,沒什么用,也是情急下的條件反射。
“豐田小姐,班大人,我,我愿意賠禮道歉……”藤原文范真的嚇到了,如果那雇傭兵隊長不是恐嚇自己,自己真要被齊人抓去做苦役,怕自己撐不過一年半載。
此時,周思瓊正神態和善的向真冬姬稟告,說,“還請上使大人,也回去做個見證,簽字畫押,將此案坐實。”
顯然,是得到了劉營都頭的吩咐,是以,才真的以俾下和上官對話的姿態。
聽藤原文范突然求告,周思瓊不由看了真冬姬一眼,來時劉頭吩咐,便是殺了那東瀛小丑也無妨,只要豐田上使首肯。
陸寧笑笑:“已經經公了,可就私了不了了,不過,藤原君現今肯磕頭賠罪的話,想來上使館裁決量刑,也會從輕。”
周思瓊奇怪的看了陸寧一眼。
真冬姬心慌意亂,耳朵里,好像就是陸寧的聲音,聽陸寧說,忙揮揮手,說:“快帶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晚點,我再回上使院可以嗎?”
“當然,上使今日想休息的話,明日再來也可。”周思瓊微微抱拳,揮揮手,帶人推搡著藤原文范揚長而去。
陸寧看了眼真冬姬,說:“我本該開導你,但確實有要緊事。”說著,看向深田恭子,“深田殿,現在可是北伐美濃的最好機會,正式討伐小野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