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瓦德理達領著幾名伊克塔騎兵迎出了幾十里外。
所謂伊克塔,便是采邑的意思,伊克塔騎兵后世會用封建騎兵等等字眼解釋,實則就是領主們在自己本領地招募的精銳騎士。
賈瓦德理達甚為魁梧高大,滿臉的絡腮胡,鷹隼般的深眸。
陸寧從馬車里出來時,他禮貌的下馬撫胸微微躬身,而看到馬蒙本時,他立時怒目以對。
貝拉古扎爾看來很崇拜他,見到他時甚至眼里有激動的淚花,顯然,真將他當作了父親。
賈瓦德理達倒是對她有點冷淡,只是欠頭示意。
通過沿路和一些村寨、游牧部落打聽,陸寧對賈瓦德理達漸漸有了一些更為清晰的認識,驍勇善戰,多次擊敗來自北方的烏古斯人的入侵,在阿哈爾一地很是被本地居民擁護愛戴。
要說,賈瓦德理達應該是河西城管轄的地域里實力最強勁的埃米爾,但河西其他大埃米爾忌憚而又嫉妒他,齊人畢竟剛剛來到這片地域,初期對這遼闊地域的了解主要還是來自幾座齊城附近的埃米爾,是以,賈瓦德理達僅僅被授了子爵。
要說當初撒馬爾罕召集各部對齊人作戰,賈瓦德理達反而因為北方面對烏古斯人的巨大威脅,僅僅派出了百名伊克塔步兵。
他管理的阿哈爾區域,部落民應該有兩三萬人,多是上馬便是戰士的游牧民,在這地廣人稀的中亞地區,算是實力很強橫的地方部落,僅僅派出百名武裝參加圣戰,也是很敷衍了。
其實從血統來說,阿哈爾突厥民,和北方烏古斯突厥部落,根本沒什么區別,不同的就是,阿哈爾突厥民波斯民,被默罕默德教派教化了而已,在他們眼里,北方的烏古斯人,變成了只知道燒殺搶掠沒有信仰的蠻子。
阿哈爾聚落區,在科佩特山脈山麓,科佩特山脈阻擋了北方來的寒流,使得阿哈爾地區成了土地肥沃的耕畝區,北方又有卡拉庫姆沙漠,突厥語為黑沙漠的意思,雖然現今沒有運河等工程,但黑沙漠沙化也不似后世嚴重,屬于荒漠綠洲形態,純沙化面積在黑沙漠的最中心地帶,而黑沙漠北部的綠洲和荒漠草原,也是牧民放養阿哈爾羊的主要區域。
和北方烏古斯人不同的是,阿哈爾牧民最大的聚落區是固定居所,在科佩特山脈延伸的數個大草坡的盆地地帶,其帳篷林立,有兩三千帳,僅僅在初夏之時,會有部分牧民離開這個大聚落,領著部族的部分羊群向北深入黑沙漠消耗綠洲里的資源放養羊群,秋末便回到部落,也是宰殺成羊之時。
這兩三千帳一萬多牧民耕民,從后世角度來說,大部分生產資料都歸賈瓦德理達所有,因為草場耕地都歸他所有,多數牧民耕民,也僅僅維系溫飽。
不過不管怎么說,比之北方烏古斯突厥,阿哈爾部生活要穩定的多,因為有大量耕田,就等于有了抵御很多災難的紅線,純游牧的話,不說黑災白災這種天氣因素,便是牲畜得了傳染病,也往往會釀成大災難。
而這阿哈爾帳區,很明顯就能看到,貧富差距極為懸殊,賈瓦德理達及其親屬以及擁有牛馬羊群的巴依們,所住帳篷極為華麗,衣著更是光鮮,其余牧民耕民則都是衣衫襤褸,看起來腦門上就寫了“窮人”兩個字。
這也是現今全世界絕大部分地區的常態,貧富兩極,涇渭分明,也只有大齊,中間階層或者說中產階級正快速涌現,當然,所謂中產,也是用現今世界生活水平來衡量,比如逢年過節吃肉基本沒什么壓力,平素偶爾也可以解解饞,便算是中產市民農戶了。
后裝膛線槍開始列裝禁衛團之后,其實陸寧就放下了一樁心事,至少,以后子民便是生活富足些,但也不會武備松弛變得軟弱可欺從而被不知道哪些地域崛起的野蠻人再次在中原肆虐,到了火器時代,人口優勢將會大大抵消野蠻人的破壞力,野蠻戰勝文明,已經基本變得不可能。
在這阿哈爾,看著遠遠避開自己等臉帶驚懼的牧民,顯然火藥時代軍械帶來的震撼已經傳遍四邊,便是這些邊遠牧民,也將齊人視為洪水猛獸,信仰虔誠的,則回帳中誦經,東方異教徒帶來的神罰,將會帶給他們的苦難,都是真神的考驗,他們希望這種考驗早些結束,而不是,進入默罕默德世界的終結。
帳區最中心的白色氈帳高大雄壯,帳內羊毛坐氈極為漂亮精美,手工編制的羊毛地毯也一向是阿哈爾羊產區的聚落特產,送入河西城、河中城、七河城等絲綢之路中重要節點城市和中原商人交易的重要商品。
陸寧此時就盤膝坐在軟軟坐氈上,面前矮桌上,擺著烤得油滋滋作響香氣四溢的羊腿,陸寧身側,靚麗波斯空姐貝拉古扎爾拿著銀制刀叉,幫陸寧切割表層熟透的羊肉。
她側腿而坐,紅色裙裾下雪白長長玉腿斜在絨絨毛毯里,微微彎曲美膝攏成美妙的曲線,更是無比誘人,而且鮮紅高跟鞋,小巧可愛,但根底很厚,有點松糕鞋的意思,這也是適應現今道路,畢竟,如果僅僅在汴京這種城市倒無所謂,外出的話,后世款式的高跟鞋,根本就沒辦法穿。
帳內三桌,便是陸寧、賈瓦德理達、馬蒙本三人。
小德子,跪坐在陸寧身后,賈瓦德理達和馬蒙本身邊則不見侍衛。
“北方的烏古斯人,近來騷擾你們了嗎?”陸寧問。
領了馬蒙本,齊人經略公此來,名義上是為賈瓦德理達和馬蒙本排解領地糾紛。
但賈瓦德理達不止是一個優秀的軍事將領,看來政治嗅覺也很靈敏,又哪里不知道馬蒙本肯定告了黑狀,但不管怎么說,齊人的河西經略公,就等于管轄尼薩城周邊數百里的最高軍事長官,從默罕默德世界來說,是一位大總督,甚至,完全可以看成一個實力中等的蘇丹國。
而這樣一位人物,親自來到阿哈爾,心胸氣魄膽子,都極為罕見,而馬蒙本不管誣告了什么,至少這位年輕經略公沒有輕信,不然也不會帶著寥寥隨從前來涉險。至于對護衛戰斗力的信任,那是另一回事。
看馬蒙本略顯郁悶的悶悶不語,就知道,他對來阿哈爾,心內并不贊成。
又聽陸寧突然問起烏古斯人,賈瓦德理達淡淡道:“秋冬烏古斯人才喜南下劫掠,春夏倒不多見。”
陸寧微微頷首,北方蠻子好像都是這個習慣,所以才有打秋風之類的說法。
想了想道:“烏古斯人,有個賽爾柱部,你對他們了解的多嗎?”
賈瓦德理達詫異的看了陸寧一眼,顯然是想不到這個年輕齊國大員,對烏古斯人還很了解,看來其年輕而身居高位,不僅僅因為出身貴胄,看他能用本地語言,也可知道,這是個大有才具之人,且對本地,定然有著什么野心,大多數居高臨下的齊人,哪里肯學他們眼里的土蠻之語,這年輕高官愿意學,這反而更令人警惕。
嘴上道:“他們的酋長賽爾柱克,是個可怕的敵人。”
陸寧微微頷首,烏古斯是突厥部落聯盟,主要有四大部落,盟主叫做葉護,由四大部落的頭人擔任。
賽爾柱部就是四大部族之一,以族長賽爾柱克的名字為部族名。
這賽爾柱部,歷史上,在幾十年后,可是南下橫掃波斯,擊敗伽色尼奪得了伽色尼西部大部分土地,使得伽色尼王國由盛轉衰。
隨后,賽爾柱人更西進橫掃中東,兵入巴格達,成為巴格達哈里發的守護者,實則,就是操控哈里發使得哈里發成為帝國的傀儡。
賽爾柱人更進入小亞細亞區域,和拜占庭帝國爆發激烈沖突,拜占庭皇帝親征,結果在戰役中成為賽爾柱人的俘虜。
進入小亞細亞的賽爾柱人,就是后世土耳其人先祖。
賽爾柱帝國雖然僅僅存在一百多年就因為王子征位四分五裂,可以說是曇花一現,但帶給西方基督徒的壓力并不比蒙古人少,賽爾柱克的孫子圖格魯克伯克,號稱“東方和西方之王”,也正是因為賽爾柱帝國侵入小亞細亞對基督徒大肆屠殺,才在西方對默罕默德教派擴張的深深擔憂中,最終點燃了十字軍東征的火焰。
而現今來說,可能因為大齊帝國對這一片區域的影響使得默罕默德教派始終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中,是以,賽爾柱克,還沒有如歷史上一般,改信默罕默德教派,利用默罕默德教派影響力,對抗烏古斯葉護其他三部,但正如賈瓦德理達所說,如此,作為蠻部酋長,賽爾柱克對與其毗鄰的默罕默德聚落來說,就更是個可怕的敵人。
“我希望此來,和烏古斯人談一談,令其不再侵擾河西地。”陸寧微笑著說。
賈瓦德理達一呆,隨之搖搖頭道:“烏古斯人便是今日承諾,明日也可毀約,根本不足以信。何況其若遇到災荒,生死存亡,哪還顧得其它?”
陸寧笑笑:“我大齊當初北域,何嘗不是如此?總要令其侵擾前,多想一想,非到萬一,令其不敢南下。”
賈瓦德理達深深看了陸寧一眼,“如果經略公能達成此舉,對我北域之民,善莫大焉。”
陸寧放下酒盅,“也吃飽喝足了,我這便四處去轉轉。”看了看旁側貝拉古扎爾一眼,道:“先去我這小婢女家里看看,就不用你相陪了。”
賈瓦德理達一怔,隨之點頭,“我派人領經略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