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對自己的勞動成果點了點頭,鄭重的對尤基說道:“徒弟,你要記住。這一塊芯片,可能就是將你與一般人區別開的東西……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后你和我分開了,然后又遇到有人要檢查驅動芯片,那么,寧可將這一枚芯片格式化,也不要讓人抓住,明白嗎?”
尤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很嚴重嗎?”
“如果他們發現了這個,就會立刻覺得,你或許是個……自愿放棄庇護的人。”向山拍了拍尤基的腦袋:“如果你有一天不愿意繼續跟著我走,我也會幫你將芯片重置回去,全看你自己的選擇。”
尤基疑惑道:“師父,這芯片有什么大秘密嗎?”
“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向山搖了搖頭:“只有你正式跟我踏上俠義的道時,我才會說與你聽。”
——不然你這一生就只好生活在惶恐之中了。
在尤基做習題的時候,向山不止完成了終端系統的重寫,并且還加班加點,優先完成了防火墻的制造。
“防火墻”之于賽博內功,便是“丹田”之于武俠小說中的內功,是一切內力的起始。而俠客對計算機的掌控程度,便代表了內功的境界。
向山不記得自己過去是什么境界的內功了,但他知道,大概不會低。
唯一的問題就在于,他現在沒有可以發揮出那般強大內功的芯片。
“師父。鎮長跟你說過了什么事情嗎?”大約是呆得有些無聊,尤基挑起話題。
向山睜開眼睛,點了點頭:“大概半個月之后,可能會有事吧?”
他必須在這個時間點之前,找回一點點戰斗能力。
“那個時候……福利官老爺來之后的事情?”尤基很快想明白了,不僅有些緊張:“鎮長的意思不會是,我們真的有可能被取消庇護吧?”
向山搖了搖頭。這個可真不好說。
尤基的生物體部分有些發抖。
“遇到這種狀況,你會想怎么辦?”向山發問。
尤基思考了一下:“師父,你是俠客吧?”
向山看著尤基:“然后呢?”
由于可能存在監控,他沒有正面回答。
“那就在去荒野……你帶著我和媽媽!”尤基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懇求:“俠客的話,一定知道如何在荒野中生存,如何避過普通的暴徒!”
向山思考片刻:“嗯,可能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如果這半個月之內,我能夠整理出相關的知識,我會復制一份給你的。”
“師父?”尤基有些疑惑。
“如果你覺得可怕的話,確實可以藏起來。”向山點了點頭:“這本來就是很明智的決斷。”
“那師父你……”
“如果直接走了……”向山猶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也知道,‘離開’可能是最保險的做法。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如果什么都不做,就這么離開的話,那我就不是我了。”
向山不記得過去是誰,也不記得自己過去到底有多強。現在的他,就只剩下一個大腦、一架最劣質的義體。面對力量不明的敵人,這個時候,“逃走”或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是……
——武功就是為了這種局面而創造的……
——這是一門……即使只有只剩一個人……即使面對未知的力量,也可以在瞬間逆轉強弱的技術……
——它的底層設計就是這樣的。這是用來抵抗強者暴戾的技術。
這是用來保護弱者的技術。
他的內心這么告訴自己。
不多時,向山就完成了對威爾義體驅動芯片的重構。
他將芯片交到尤基手里,平靜的說道:“尤基,幫我把這塊芯片接上我的生物腦。”
只有裝上了這一枚芯片,他才算重新成為了一名俠客。
重新成為了過去的自己。
尤基有幾分緊張。
很快,某種只能用“神靈附體”形容的感覺出現在了向山身上。
盡管向山一直在說,計算機只是工具,計算機所能做到的事情從來沒有超過人力的范疇。
但是,人之所以制造工具,就是因為“效率提升”本身就可以算是一種質變了。
向山所說的,從圖靈機到圖靈機之上、到人腦之上的變化,是另一個層次的飛躍,可以說是人到神之間的過程。
譬如說,普通的鐵鏟,也只是在“挖掘”上做到了略高于人手的效率。但是,這份效率的提升作用在文明之上,幾乎就劃分了文明的層次——“鐵制農具”的大規模應用,不管在哪個文明圈,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更何況,將本來應當有人的手掌承受的損害,轉嫁給不屬于自身的金屬器,本身就是對人的解放。
計算機也是如此。它只是代替人類用紙筆進行計算,但是,人類將計算的負擔,從“人腦”轉嫁到了能量上——從人體的化身能,轉嫁給了植物數億年前儲存的太陽能、轉嫁給了星球重力推動水體的力量、轉嫁給了恒星聚變釋放的力量。
計算機一秒之內完成的計算,如果要讓人類用紙筆來執行,或許需要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
這就是工具的力量。
在植入了威爾的驅動芯片之后,向山的工作效率終于提升了。
他可以在腦內構建更細致的設計圖,并將設計圖直接儲存在芯片之中。他可以消耗電力,調用計算資源來計算更加詳細的參數。
接下來的日子里,向山一面向自己的弟子解釋自己最近行為的意義,一面進行義體的重構。
他的時間很緊迫。他必須要在福利官宣布之前,完成自己的新義體。
第三天的時候,他囑托尤基將一組參數交給鎮長。
然后到了第五天,村長將一些東西送了過來。
這其中就包括一個外裝甲。這外裝甲外殼非常接近自然狀態下人體軀干,有寸許厚,重達百斤。另外還有一層支架。這些支架可以支撐外裝甲,使得外裝甲不會影響他的活動。
這種外裝甲并不是武者常用的類型。這極大的限制了軀干的活動。但到目前為止,向山依舊沒有可活動的脊椎,軀干本來就不能動。而犬型義體拆解下來的動力部分,足夠負擔這樣的外裝甲。所以他才選擇這樣設計。
一同送來的,還有兩根全新的合金腿骨。
接下來需要重構的,則是人工肌肉的拓撲結構。
這些人工肌肉當然不是自然狀態下肌肉群的樣子。自然演化下的身體結構存在太多“能用就行”的不合理之處。比如說,寒武紀古生物那非常隨意的神經網絡,很多都是中心對稱甚至不對稱的,與現代動物那些經過自然選擇毒打之后乖乖左右對稱的神經網絡有天壤之別。
這種狀況在生物演化早期開始,就極大的限制了絕大多數物種的智能發育。
脊椎動物的先祖,曾今因為搶占生態位的關系,退化掉了寒武紀大爆發時更古老先祖遺傳下來的神經系統,只留下了尾部的一條大神經。而由于生態環境變化,當這些只剩下一條主神經的生物想要占據其他生態位的時候,這條主神經竟進化成了一套全新的、能夠適應軸對稱結構的神經系統。
這就是“脊椎”。
但這種“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故事,在演化史上卻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生物演化都遵循“退化之后就不會重新進化出來”的趨勢。
當然,一個物種也不會輕易退化掉什么機能。如果一個性狀,不影響一個個體存活到“能夠生孩子的年紀”,那這個性狀就不會被淘汰掉——簡單來說,演化的力量永遠無法幫助人類戰勝老年病,因為老年病根本不影響繁殖。自然狀態之下,生物幾乎不能活到老年。
因此,大量“其實沒有什么卵用,但是在年輕時也沒有什么危害”的“演化殘留物”,或者說“歷史遺留問題”,就堆積在生物體內。
或許,當環境再次變化的時候,它們可以作為“生物演化的容錯率”,重新派上用場。
這也是在“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的前提下,較為合理的“策略”。
但人工義體并不是為了應對“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的未來”,而是為了“一個明確的目的”而設計出來的。
人造義體完全模仿帶有大量累贅的自然肉體,從效率的角度來看,是很愚蠢的。
這犬型義體的肌肉,比自然狀態下的肌肉更易于發力,并且同仿生拳法的新變體更加契合。
但這不是向山所熟悉的武學。
他要利用這些已有的肌肉纖維、連接放電器以及新的腿骨,設計肌肉纖維的連接方式,做出適合他的義體。
“沒什么難的。”向山對自己這么說道:“一道拓撲幾何的問題,僅此而已。”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個反倒是最難的部分。
這涉及了數以百萬記的人工肌肉纖維,放電器以及電路的位置、鋪設。
而在計算完成之后,他還面臨著其他的挑戰。
由于缺乏專業的維修設備,這些就只能靠他和自己的弟子動手拼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人工肌肉纖維,本身就是一種可替換的東西。或許高強度運動下,這些人工的肌纖維也會過熱、老化與斷裂。而這些人造物并不具備自我修復的能力。這就需要替換了。
所有的肌纖維,甚至都屬于統一的三種規格。
只要這些肌肉纖維的末端靠近了放電器,那些放電器就能夠釋放出電磁力,讓肌肉纖維末端與正確的電路相連接。
這確實是個很好的設計。
至少,向山覺得,自己所熟悉的時代,這種便利的設計沒那么常見。
很快,兩條腿逐漸成型。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向山也重新搭建了自己身體的框架。他還沒有脊椎作為中樞,需要耗費更多的空間鋪設控制電路。另外,他也還需要考慮機體散熱問題。
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將從威爾身上拔下來的熱機與電池都安裝進自己的胸膛了。
與此同時,威爾身上剩下的零件,向山也沒有浪費。他逐步替換自己義手上的老化零件,并對自己的義手做進一步優化。
——話雖如此,這雙手的精度上限實在是太差了。
這雙手真的是個老物件,估摸尤基的外婆用的時候,都不是全新貨。
這玩意再怎么縫縫補補,也沒辦法作為戰斗用的義體。
——必須想辦法弄一雙更好的義手。
向山將這一條寫進了自己的計劃表。向山廢寢忘食的為自己打造新義體的時候,回收站鎮也沒有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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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鎮長與向山談過的第三天,以諾就瘸著一個輪子回來了。由于沒地方換爆掉的輪胎,他幾乎是一點點挪回來的。
這個樣子,當然引發了軒然大波。
按照以諾的說法,他就是被不知名的暴徒找上,向他詢問關于“山”還有“武者義體”的消息。在這個過程當中,維利也被暴徒殺死。
“就是那具義體啊!”以諾信誓旦旦的說道:“就是因為他沒有賣掉那具義體……我們可能被盯上啦!”
“這是什么混賬話,以諾!”對此,鎮長只是呵斥:“如果不是山,我們或許連一個稅都交不上!”
“如果不是他多事,說不定一開始就不會有事。”人群之中,有人如此怯懦的說道。
“混賬話!”鎮長抽出了祖傳的自動步槍,對天鳴槍:“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絕大多數人類都不會去刻意追求改造率。低改造率的賽博人在被槍械命中之后,依舊會受到重創,甚至大量失血致死。而以諾這種重型機械,也有可能被正面打中生物腦而致死。
不過,很多武者都有正面對抗槍械的經驗——外門武學之中,也有專門強調駕馭熱兵器的“槍炮道”。武者必須要考慮與熱武器正面抗衡的狀況。
正因為如此,鎮長當時才沒有自己去與威爾·格蘭德道格拼命的想法。賽博義體帶來的反應速度與生存能力,是能夠與傳統的熱武器對抗的。
——不,是先有了“對抗熱武器的賽博武術”,然后才有“使用熱武器的賽博武術”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鎮長大聲的說:“我們得想辦法自救!”
雖然領主有義務殺死那些傷害受庇護者的暴徒,但是在“何時殺”方面,領主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
因此,當領主覺得,殺死一個暴徒的成本遠大于收益的時候,他就會停止對暴徒的追殺。
這放在那些賞金獵人身上一樣適用。
同時,放在暴徒自己身上,也是適用的。
如果一個暫時被收回庇護的聚居地防御力量足夠強,暴徒也有可能不會來攻打。
現在,他們就必須來組織自衛力量了。
“他們只是沖著一個武者義體來的,不會是太強的暴徒組織!”村長如此大聲說道:“大型暴徒組織也有很多強大的武者!一具義體還不至于將他們引來,所以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就有機會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