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
這支龐大的大商隊,和一路走來的商販們,很快到了丹陽縣的城門口。
卻見,縣城的城門換上了新大銅門,城門口裝飾一新。只是城頭的泥土墻太矮,依然能看出這里曾經是一座小縣城。
縣城的土城墻只有三個人高,主要是防蟊賊。對叛軍、大股流寇,土墻并無多少防御力。
在東城門外,站著一排十名守城兵丁,兇神惡煞的瞪著每一個進出丹陽城的人。
大楚皇朝的縣城兵丁,幾乎都是湊數的,比衙役強不到哪里去,大多數都是歪瓜裂棗,流里流氣。
可是這些丹陽縣兵丁,卻完全不同。
他們一個個膀大腰圓,身形壯碩,頭上帶著著鐵盔,身穿一套嶄新的鐵鎧甲,從頭護到腳,手持寶刀、刺盾、長槍,刀槍上抹了桐油,寒光湛湛。
這支商隊的君臣們,看到這丹陽縣兵丁裝備如此精良,都是心頭大震。
居然是鐵鎧甲!
這威力可非同一般,一個鎧甲兵足夠砍十個無甲兵,就這十名丹陽兵丁,可以把幾十號無甲兵當瓜來砍,那是毫無問題。
幾百名流寇面對他們,恐怕都會望而變色。
這全套的鐵制鎧甲,連金陵城的守衛都沒有鐵甲,用的是皮甲,只有皇宮禁軍才有鐵鎧甲。
沒想到,丹陽縣連守城兵丁都是全套鎧甲。
雖然縣城的兵丁極少,通常不過區區一百人,但人手一套的話,那也是一筆相當不菲的開銷了。
“這位兵兄,你們丹陽縣令這么舍得花銀子,為何人人一套鐵甲?!”
孔寒友向城門的一名兵丁隊長問道。
“花個屁的銀子!
丹陽縣,家家戶戶,是個男兒都打鐵,這些都是自家打的。一個月就打好一套百煉鎧甲了。哪里需要動用縣衙的銀子!
咱丹陽的兵丁,每年都要服半個月的徭役,都是自帶裝備。身上不披甲、不帶一口寶刀,哪有臉站在城門。”
守城的兵丁拍著胸脯,極為自傲道。
他們這些丹陽兵丁,不是世代當兵,而是徭役兵,直接隸屬于封地之主丹陽郡主的兵。
他們之前都是礦山的礦工、鐵鋪的鐵匠,本就會打鐵,一身的孔武力氣。
只是,輪到這個月,他們服徭役,這才在城門口站崗。
耍刀弄槍,臨時練習一下武技。
別看丹陽縣只有一百個兵丁,但是每年輪流服徭役的有近二千號人。家家戶戶男子,都要服兵丁徭役。
好在,他們只需要看守縣城的城門,這個徭役任務其實挺輕松。如果是服朝廷的徭役,要去北方當兵,防守匈奴,那就很艱難了。
孔寒友面色一滯,頓時無語。
皇帝項燕然看到守城兵丁,心頭不由感慨。
這丹陽縣!
就是一座精兵窟啊!
礦工,鐵匠,都是力氣活,精干壯碩,一天到晚揮舞雙臂,雙臂都是蠻力。
他們當兵,那是天生的精兵。
“這守城兵丁如此兇神惡煞,進出城的商人不怕嗎?”
項燕然朝那行腳商人,問道。
“怕什么,蟊賊才怕他們呢!
他們一個個門神一樣守在丹陽縣城門口。他們只是站崗,也不會索要錢財。
那些外來的蟊賊來了丹陽縣,看到兵丁這副架勢,就知道丹陽縣不好惹,根本不敢在城里鬧事,惹是生非。
丹陽縣的治安極好,還沒聽說有蟊賊在縣里作案的。
咱們這些正經商人,巴不得他們守在城門口當門神。”
行腳商人搖頭道。
皇帝沉默了。
兵丁強,蟊賊自然少。
但是,這依然無法解釋,丹陽縣政績清單里面,蟊賊、司法案件,為何完全清零。
哪怕金陵皇城,都有很多小賊,天天有司法糾紛。
在丹陽縣城門外,還擺放著一張桌子,墻上貼著大字。
上面寫著:“招募無地流民。凡是無地之民,入山采鐵礦、運礦一年,無違法犯紀者,可為丹陽縣民,列入本縣戶籍。后,方可為本縣鐵匠,得木屋一所,打鐵為生。”
一名小吏拿著筆墨,在做登記,每招一名,便寫一個編號。
在桌前,排著一條數十人隊伍,都眼巴巴的等著小吏的挑選。
光是這個編號,已經排到上萬名之后了。
丞相孔寒友和御史大夫王肅面面相覷。
丹陽縣已經招了上萬名的流民!?
因為大楚目前沒有出現重大災情,輕災咬咬牙就挺過去了,還不至于讓百姓背井離鄉,所以流民并不是多。
丹陽縣居然招募大批的流民,這說明什么?
丹陽縣缺人,而且是非常缺。
光靠生育已經來不及了,需要從外招人。
幾乎來了就收,去礦山干一年苦力,只要能吃的了這份苦頭的,就能留下為縣民。
至于那些油滑,吃不了苦頭的,在礦山待不住,自然會走人。
丹陽縣的耕地是有限的,容納不下太多的人。
但是礦山,可以容納一大批的人口。挖礦,苦力活,有力氣就能干,也沒什么技術。幾千幾萬人,都能完全吸納進去。
商隊眾人進入城內。
這才發現,丹陽縣城里的衙役們,居然是有一部分是騎馬的,每天不停的騎馬巡邏各個街區。
隨便在那條街走一下,都能看到衙役在巡邏。
蟊賊的確不敢在丹陽縣放肆。
蟊賊兩條腳,哪里有馬跑的快。
這大楚的百郡千縣,恐怕只有丹陽縣的衙役們,奢侈到了騎馬巡邏的程度。
然而,這些只是開胃小菜而已。
這支大商隊真正進入丹陽縣深處。
皇帝項燕然,丞相孔寒友,御史大夫王肅,等一眾高官大臣們,他們這才看清楚丹陽縣的真面目,真正的震驚了。
縣城內。
沿著一條長長的內河,旁邊是一座座聳立的土高爐,冒著煙火。巨大的水利鼓風機,在水利的驅動下,運轉著。
許多青年壯漢在土高爐旁邊冶鐵。
從這些小土高爐里出來的,不是普通的生鐵和熟鐵。
而是將生鐵熔化,和鐵礦石攪拌成糊狀,再撒入一些特殊的礦粉,形成“炒鋼”。
一出爐的,就是炒鋼。
這炒鋼的質量極佳。
不用反復的鍛造,天然就要比鐵高出一大截。自然節省了大量的淬煉打鐵的人力和時間。
相比大楚皇朝,其它地方煉出來幾乎都還是生鐵、熟鐵,并未掌握煉鋼之法。
縣城內沿街,大街小巷內,一排排清一色的鐵匠鋪,幾乎望不到邊。
“叮叮當當!”
鐵匠鋪內,眾多彪悍的精干大漢們在揮舞著鐵錘,打著各種鐵器。
而那些中年婦女們,則在用小推車,推著山上的礦石,運送進縣城里來。
縣城內客棧,住著的全是從全國各地來的商販們,從丹陽縣采購大批的鐵器。
皇帝項燕然和三公九卿眾位大臣,包下了縣城的一座客棧,放下行囊。
然后,皇帝和大臣們到丹陽縣城里各處轉轉。
縣衙門肯定是不去的,數據太容易造假了。丹陽縣官吏挺著脖子說政績清單都是真的,也沒辦法證實。
直接去丹陽城里轉一轉,丹陽縣的情況,自然是一目了然。
他們進出縣城里街道,各個鐵匠鋪。
這些鐵匠鋪,門匾上掛著招牌“李寡婦鐵匠鋪、王大錘鐵匠鋪、鐵蛋鐵匠鋪...”
招牌上,畫著各種圖形——能打什么鐵器,就畫一個上去。
而且丹陽縣有一個特殊的規定,每家鐵匠鋪都只允許固定打三到五種鐵器,不能多打。
如此,商人們來了丹陽縣,看招牌一目了然,也不用多問。
鐵器幾乎一煉好,很快就被買走。
都是大犁、鋤頭、鐮刀、菜刀、剪刀、小錘子等常見的鐵器。都是尋常家庭,最常用的鐵器。
少則幾百文,多則一二兩銀子,打造的很快,賣的也快。
大農令楊褚守在一家鐵匠鋪門口看著,遇上商人,隨口詢問鐵礦石、鐵器的價錢,飛快的計算每筆交易的利潤,心頭震驚。
扣掉采購鐵礦石、炒鋼的錢,還有要繳的稅錢等等各種開支。
一座很小鐵匠鋪,一名鐵匠一日便能收入五百文銅錢,月入十五兩銀子——這放在金陵城,那也是小富戶的收入。
要知道,一個炊餅才兩文銅錢,十文銅錢,就夠一個壯漢吃飽飯了。
可是,丹陽縣,家家戶戶都在打鐵,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收入。如果一家好幾個男丁,那更是收入幾十兩銀子。
這簡直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