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譜下的大明  第兩百五十八章 嚴府(下)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臉譜下的大明 | 狂風徐徐   作者:狂風徐徐  書名:臉譜下的大明  更新時間:2020-05-31
 
七十六歲,這在后世算不上高壽,但在明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活不到這個歲數。

靠在太師椅上嚴嵩微微抬頭看向緩步而來的錢淵,冬日的陽光給陰暗的書房帶來一絲暖意,也讓老人臉上的老人斑顯露無疑。

嚴嵩給錢淵的第一印象是老邁,真的太老了,說一句行將就木絕不為過,錢淵難以想象這個老人還能壓制徐階好幾年……印象中嚴嵩要等到四五年后才會罷官,而且又過了好幾年才在凄慘中離世。

“華亭錢淵拜見元輔。”錢淵以挑不出理的方式行禮。

嚴嵩并不像小說中會張開雙目,眼中透出精光……他只是瞇著眼,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這位久聞大名,卻第一次見面的青年。

身材挺拔,聲音清亮,雙眉似飛,鬢角如劍,溫和而安靜的笑容中帶著一股似乎萬事都了然于心的信心。

微不可見的嘆息聲后,嚴嵩喃喃道:“長得真俊啊。”

錢淵都斯巴達了……大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第一句話贊我長得帥?

這算是帥到中央了?

“近些。”嚴嵩招手讓錢淵走近,輕笑道:“即使東樓當年中進士,最多也只能為九卿,決計入不了閣。”

錢淵嘴角扯了扯,您老這是罵自己兒子長得丑?

“但凡入閣者,無不相貌堂堂。”嚴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當年能一舉壓倒眾人被陛下簡拔,可不僅僅只靠老夫諂媚逢迎。”

的確,雖然老邁,但看得出來,嚴嵩的長相比嚴世蕃強太多了。

錢淵沒吭聲,只在心里吐槽……您這不僅僅是罵兒子長得丑,還把媳婦也帶上了!

“所以,長得俊就是好。”嚴嵩支撐著想起身,“就算是三甲進士,長得俊更容易入六科、都察院為科道言官。”

錢淵趕緊上前扶了一把,“謝元輔指點。”

“謝老夫做甚……那是你的運氣。”

嚴嵩緩步踱到窗邊,伸手試圖捕捉那穿過窗戶的陽光,“東樓跋扈至此,老夫一去……”

嚴嵩微側身,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展才,那時嚴府能有幾人留存?”

“元輔多慮了。”錢淵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陛下待元輔親厚,必然……”

“你知道老夫在說什么。”嚴嵩搖頭打斷。

錢淵的確知道嚴嵩在擔心什么,嚴黨的名聲太臭,干的缺德事太多,趕走的官員太多……無論是誰上位,拿嚴嵩嚴世蕃開刀來換取名譽幾乎是必然的。

清朝的和珅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干掉他,能賺銀子,還能賺聲望……這種事會有無數人搶著做。

不過錢淵也從短短幾句話中分析出,嚴嵩對嘉靖帝還是很有信心的,他擔憂的是裕王登基后的清算。

不得不說,這世上蠢人很多,但能爬到高位的絕沒有蠢人,或許其他人被眼前烈火烹油所迷惑,但至少嚴嵩很清醒,類似的還有趙文華。

但嚴嵩還是算錯了,他沒有想到徐階對其恨意如此深,獨子被斬,諸孫流放,孤身一人寄食于墓舍,甚至無棺木下葬。

錢淵看向這個老人的眼神中夾雜著復雜的情緒,嚴嵩是歷史上能和秦檜相提并論的著名奸臣,史書中如此評價,無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

但在穿越者錢淵看來,很難說,至少徐階不比嚴嵩好到哪兒去。

夏言之死歸根到底在于政治斗爭,換成徐階,結果也差不多。

收賄賣官可能性也不大,朝中有權柄的職位基本都是嘉靖帝一手掌控的,五品官以下都是吏部天官的權力范圍,兩度出任吏部尚書的李默是對抗嚴嵩的旗手。

錢淵很難判斷嚴嵩是不是知人善用,但至少胡宗憲的上位是來源于嚴嵩的撐腰,僅僅這一點,嚴嵩并不是只有過而無功。

在錢淵看來,嚴嵩最大的罪責在于占著茅坑不拉屎。

如今大明已是內憂外患,很多有實干精神,也有能力的官員在待機而動,最典型的就是高拱、張居正,還有錢淵的叔父錢錚。

他們都迫切的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大明千瘡百孔的不堪,但無奈嚴嵩占著位置就是不挪窩,大批嚴黨官員圍繞著嚴嵩、嚴世蕃把控朝政。

久久得不到錢淵的回應,嚴嵩有些失望,他轉身緩緩坐回到椅子上,遲疑片刻后輕聲道:“庶吉士。”

除了考中一甲,庶吉士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進入翰林院的道路,嚴嵩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厚,不過這并不在錢淵的計劃內。

錢淵眉毛一挑,“晚輩無此才略,但請元輔吩咐。”

嚴嵩晦暗的雙目直視錢淵,良久才低聲道:“東樓四子,總要留條血脈。”

“呵呵。”錢淵無奈苦笑,“元輔太過悲觀,何至于此?”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事至此,元輔太看得起晚輩了……”

“元輔致仕之時,錢某都未必中進士了,就算中了進士也不過微末之身。”

嚴嵩靜靜的聽錢淵說完,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擺了擺,“展才也太小瞧自己了。”

錢淵的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有這般能力。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嚴嵩低低自言自語,嘆了口氣道:“展才今年剛滿二十,對吧?”

“是,過了年,虛歲滿二十。”錢淵心里有隱隱猜測。

“此事就此說定。”嚴嵩從桌案上拾起一塊硯臺遞過去,口中道:“高肅卿此人勇于任事,才略無雙,雖稍嫌量窄,但對展才必有容人之量。”

這句話很好理解,高拱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而錢淵才剛剛滿二十歲,高拱很難容忍同為裕王府講官的陳以勤等人,卻是容得下錢淵的。

錢淵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但又有了另一個猜測,這是嚴嵩的判斷,還是嚴嵩從嘉靖帝那得到的信息。

很快,錢淵下了結論,應該是嘉靖帝漏的口風,不然嚴嵩不會下這樣的重注。

之前錢淵面圣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嘉靖帝兩次用惋惜的口吻提到錢淵實在太過年輕……這句話隱藏的含義很明顯,自己是用不了,只能留給下一任皇帝了。

嚴嵩下注的原因有很多,嘉靖帝已經老了,而且最近幾年服用丹藥身體漸有不支之像,但同時自己也老了,未必能挺到嘉靖帝之后,而獨子嚴世蕃太過猖獗,日后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罷官歸鄉都算是好的了。

當然了,嚴嵩的選擇也不僅僅只有錢淵一人,在這一兩年,除了黨爭之外,他最大的力氣用在孫輩的婚事上。

恩養長孫孫嚴鴻的妻子是禮部尚書胡瀠的曾孫女婿,恩養次孫嚴鴻娶成國公朱稀忠之女,孫女和第64代衍生公孔尚賢定親。

嫡長孫嚴紹慶和定國公徐光祚的嫡孫女定親,嫡次孫嚴紹庭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長女定親。

不過,嚴嵩將最大的希望放在了錢淵身上。

原因很簡單,錢淵是唯一能聯系上裕王的那個。

為此,嚴嵩今天送的見面禮讓錢淵咂舌不已。

淡綠色的小小硯臺,溫潤凝瑩,墨池上有閃閃銀星,讓人一見心喜。

“這是天硯。”錢錚也算得上博聞強記,“蘇東坡的天硯。”

錢淵恍然大悟,立即記起歷史上那大名鼎鼎多達六萬字的《天水冰山錄》,據說天硯就名列其中。

將天硯收入袖中,錢淵沒看見錢錚羨慕到想搶的眼神,只在心里琢磨,嚴嵩這……算不是肉包子打狗呢?

雖然錢淵盡量在朝中多方勢力中輾轉騰挪,但他并不喜歡這樣,這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如果說日后徐階要亂棍打落水狗的話,錢淵最大的可能是趁亂給自己撈些好處,順便揍嚴黨幾棍子給自己漲漲聲望或撇清關系。

不得不說,錢淵這兩年給外人留下的印象太過正面了,在這個時代,氣節無雙、孝子的名聲很大程度上證明了一個人的品行。

可惜,錢淵從來不是個正人君子,他很清楚,如果想在這個時代做些什么,讓歷史軌跡發生一些偏移,嚴嵩盡早滾蛋,是能起到正面推動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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