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偏廳里,錢錚用全新的眼神打量著侄兒。
義守城池,氣節無雙,南下擊倭,于國有功,雖然知道侄兒心思深沉,但錢錚難以想象,侄兒會在那么多年之前埋下伏筆。
錢淵輕笑道:“叔父,此事只是湊巧而已。”
“湊巧?”錢錚微微搖頭,“若你無此心思,當年何以將王義收歸門下?”
“哈哈哈,當年侄兒都不知道能否身登皇榜,說不定只能行商賈事呢。”
“以此引出貴溪事?”錢錚也看得出侄兒接下來要做什么,曾銑案是和夏言案聯系在一起的,他更知道侄兒為何今夜全盤托出。
“那是自然。”錢淵輕聲道:“還需叔父助一臂之力。”
“你錢展才謀劃無雙,還需要我做甚?”
錢淵咂咂嘴,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味啊,沒辦法,雖然是叔侄關系,但錢淵當年南下,隨園諸事都是由徐渭做主的。
“咳咳,難道叔父不愿看到夏貴溪昭雪?”
“就算我不出面,高新鄭、李時言亦能為之,難道徐華亭還能攔了去?!”
錢淵嘆了口氣,“叔父也知曉,自夏貴溪棄市,妻子流放,徐華亭以貴溪繼者自居,收攏余黨……”
“閉嘴!”錢錚臉色有點難看。
當年夏言被殺后,徐階試圖接手夏言留下的政治勢力,正式和嚴嵩分庭抗禮,但夏言的心腹門生錢錚成了攔路石,為此錢徐兩家鬧翻。
后來錢錚被驅逐出京,徐階費了很大的精力才將夏言留下的部分余黨收攏……甚至在嘉靖帝駕崩之后,徐階幾次在未公開的場合說起夏言,并以學生自居。
開玩笑,徐階和夏言有個屁關系。
但歷史上卻記載的清清楚楚,是徐階為其師夏言復仇。
這是錢錚難以忍受的,他瞪著侄兒,“你倒是會使喚人,高新鄭、李時言之后,輪到我錢剛聲了?”
顯然,為夏言昭雪,如果是錢錚出面,是能將徐華亭頂回去的,當年錢錚選庶吉士,教導庶吉士的就是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的夏言。
而且當年夏言被棄市,滿朝官員,除了時任刑部尚書的喻茂堅、左都御史屠僑,只有錢錚上書為夏言鳴冤叫屈。
錢淵無辜的攤攤手,“難道讓徐華亭得償所愿?”
看了眼錢錚,錢淵嘴角掛著一個陰寒的冷笑,“此事,我要讓徐華亭一絲好處都分潤不到!”
“若非如此,又如何解我心頭恨意?!”
“若非如此,他日有何面目再見雙江公呢?”
錢錚意外的聽到這個名字,沉默半響后他選擇了默認。
錢錚記得很清楚,四年多前,就在侄兒即將迎親的時候,江西來信……讓侄兒在自己記憶中第一次落淚。
錢錚更記得,那夜的書房,侄兒看似平靜卻右手緊握那柄舊劍的提起,數遍天下,朝中諸公皆不足道,唯有雙江公得其敬佩,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
牌局已經散了,其他三個人可不是錢淵這種夜貓子,徐渭昨晚幫完忙就去睡了,冼烔、陸一鵬明天還是要去上衙的,錢淵一個人坐在正廳里陷入思索。
如今內閣中,呂本、孫升兩人應該很快就致仕,吳山對隨園還算和善,而且這個人沒什么根基。
李默和即將入閣的高拱雖然都和隨園若近若離,也對鎮海稅銀垂誕三尺,但總的來說,是支持開海禁的。
唯一可能成為阻礙的是徐階。
徐階倒未必是反對開海禁,但他一定希望這塊肉不被對頭吞下肚,即使要分潤,他也必定希望咬下最大的一部分。
將侯汝諒塞到浙江去就是明證。
錢淵前幾日入西苑,在隆慶帝面前坦然直言開海禁一事,隆慶帝并沒有反對,但并不希望立即施行。
這和歷史是不同的,原時空中,直到嘉靖帝駕崩,東南沿海的倭患依舊沒有被徹底剿滅,隆慶帝登基后,在開海禁,則寇轉為商的思路下第一時間宣布解除海禁。
而這一世,東南倭亂大致平定,沿海并沒有太大的壓力,這讓隆慶帝選擇暫時擱置。
錢淵揉著眉心在心里盤算,前幾日隆慶帝對自己的態度有些……顯然,隆慶帝選擇隨園來制衡日后的高拱,也就是說,隨園出身的官員將會升遷甚速。
其中諸大綬、陶大臨、徐渭、孫鑨都是有資格入閣的,但隆慶帝似乎看中了錢淵。
錢淵有點意外,他倒是曾經拜托張四維說項,向高拱保證不回翰林……結果進了詹事府。
畢竟以庶吉士的身份在翰林院里待過一段時日,又入詹事府,想入閣雖然差了點硬件,但隆慶帝欽點也說得過去。
比如李默也是以庶吉士的身份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就調任了,現在還不是入閣,即使高拱走的也不是純粹的儲相路線,他沒有在詹事府任職過。
但錢淵本人不這么想,要不要入閣這個很難說,畢竟前面有高拱、張居正兩位大佬,都是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人在位,其他人只能端茶倒水的那種……即使是張居正,也給高拱捧了好些年的臭腳。
最重要的是,攀爬到金字塔尖并不是錢淵的目標,他的目標只是開海禁,然后用自己前世的記憶去引導,用這一世的實力去呵護……讓這個國家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
即使因為是農業國家,永遠不會像葡萄牙、意大利、英國那樣成為海洋國家,但也應該有著和前世不一樣的道路可以走。
長久的思索后,錢淵的視線還是落在東南……只是不知道隆慶帝、高拱會不會容忍自己再下東南。
天色已漸漸泛白,錢淵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去前面小廚房弄點吃的……前世的經驗,熬個通宵,吃了早餐再睡,更舒服!
要是前世,這時候約莫五點鐘,早餐店還沒開門,但這一世,雖然隆慶帝還沒正式上朝,畢竟奉天殿還沒修好,但官員們已經開始漸漸習慣凌晨三點起床,凌晨四點上班的作息了。
想到這兒,錢淵更決心要外放,這樣的日子熬上十幾年入閣……夭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