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大街上響起,身材挺拔的青年和滿臉笑容的中年人在一間店鋪的門口拱手相迎,十幾個商賈嘖嘖贊嘆著圍繞過來。
鎮海設市通商四年多了,畢竟這是個小城,唐順之、孫丕揚、孫鋌幾任知府、知縣都在不停拓展城池范圍,如今鎮海分為舊城、新城,新城還分為東城、西城,但最適合的店面都在舊城。
能在舊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弄一個這么大的店面,顯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在鎮海能成為坐地虎的商賈,既是和氣生財,共同攜手的同行,也是相互敵視,搶肉吃的對手,自然是要來打探一二。
“馬掌柜,生意興隆啊。”上前打招呼的是鎮海本地商賈鄭掌柜。
鄭家早年以海貿而興,后因海上械斗得罪周家,滿門三十余男丁只活下了不到十人,直到侯濤山一戰后,周家被抄,鄭家人才回到鄉梓,再度以海貿而起,對錢淵自然是感激涕零,和錢家護衛頭領洪厚也常有來往。
馬掌柜笑著起身寒暄了幾句,但話里話外一絲口風都不漏,只說是外地客商,眼見鎮海繁華,這才起意設置商鋪。
鄭掌柜在心里琢磨了下,猶豫著要不要打探打探對方的來頭,能再舊城立足的都不是普通商賈。
正猶豫間,外間一陣騷亂,鄭掌柜偏頭看去,鎮海知縣孫鋌和鄭若曾出現在門外。
“拜見明府。”
眾所周知,孫鋌這幾日心情不好,只勉強笑了笑,身后的鄭若曾上前寒暄,氣氛這才松動下來。
片刻后,來打探的商賈們紛紛離去,看店里沒什么外人,孫鋌才轉頭道:“馬德馨是你……”
“在下馬順,馬大帥族侄。”中年人恭敬的躬身應道:“還請明府關照。”
“關照?”孫鋌哼了聲,“如何關照?趙立和高家仆役的首級還掛在南城門口!”
雖然才抵達鎮海幾日,但馬順也聽說了這事,心里不禁嘀咕,貪百兩白銀就要砍腦袋……如果是西北,全軍上下將校得被砍得一個不剩。
場面有些僵硬,鄭若曾看向那青年,笑道:“這位如何稱呼?”
“在下麻貴。”青年人英姿勃發,“只是瞻仰鎮海繁華,來看看熱鬧……”
“嗨,就留在鎮海如何?”
“謝開陽公好意,等商號無礙,在下還是要回西北。”
一旁的馬順低聲說:“已為舍人。”
“西北麻家?散騎舍人?”孫鋌點點頭,“如此年輕便為近侍武將,想必是麻家此代英杰。”
鄭若曾也不再說什么,換了個話題,問道:“聽聞貨物已然裝載,就等著出海了?”
“是,半個月前使人南下,多虧周大人族人襄助,已然準備妥當。”
“海船何來?”
“與新昌潘家、余姚陳家合用。”
一問一答都是麻貴開口,馬順默不作聲,顯然兩個人是以麻貴為首。
孫鋌突然插嘴道:“船只報備,是以誰的名義?”
麻貴眨眨眼,“此次出海,貨物均是商號采買,自然是以商號名義,只交付潘家、陳家船只租金。”
“已然報備?”孫鋌皺眉道:“但凡出海船只,均編號在冊,只怕府衙還是要算在潘家、陳家頭上。”
“那明府的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孫鋌不動聲色道:“想必兩位也聽說了前幾日碼頭之事,孫某也想不到……”
“設市通商自展才而起,孫某也不諱言,隨園中多有族人出海販貨,不料縣衙小吏貪財收取賄賂,險些壞了大事。”
“所以,孫某已然決意,但凡和隨園有瓜葛的,報備、估值、繳納稅銀,鎮海縣衙均不插手。”
孫鋌起身嘆道:“畢竟陛下尚未正式開海禁,隨園不敢因私利而壞大事。”
年輕的麻貴顯然被糊弄住了,而馬順卻聽出了言外之意,試探問:“如若府衙那邊……”
“絕無可能。”孫鋌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若有礙難,便來縣衙,胡某為你們做主。”
將孫鋌、鄭若曾送出門,馬順回頭苦笑道:“都說南人精細,喜歡肚子里做文章……”
“是想我們和胡克柔碰一碰?”麻貴疑惑道:“咱們和隨園可沒太多來往,胡克柔吃飽了撐著犯難我們?”
“嗨,人家不都問清楚了嘛,船只是借用潘家、陳家的,今日他孫文和又親自來慶賀商號開張……”馬順搖頭道:“報備、填寫通關文書、估值、繳納稅銀這么多事,咱們還是第一次,說不定哪兒就會耽擱了……”
“到時候孫文和就有借口了?”麻貴不屑道:“隨園好大名聲,也不過如此。”
當報備文書送到府衙,并且特地送到胡應嘉面前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問題。
孫鋌想的可不僅僅只是找個由頭報復那么簡單,人家是想摟草打兔子,一鍋燴呢。
自董一奎南下之后,北邊乃至西北的大量商賈都蜂擁而至,如麻家、馬家這樣的將門也不是沒有,甚至還有王府參與其中。
之前董一奎勾搭上侯汝諒、王本固,如若麻家、馬家能勾搭上胡應嘉……那接下來孫鋌就有足夠的底氣了。
胡應嘉拿起毛筆畫了個勾,交代道:“戶房都看著點,第一次出海,能通融就通融,如若難以裁決,立即報上來。”
吏員躬身應是,遲疑著退出門。
胡應嘉忍不住笑了笑,隨園使麻家、馬家南下參與海貿事,孫鋌和鄭若曾必然是不知曉的,否則就不會干出這種事……自己早上還在琢磨用什么理由關照關照那家商號呢。
的確,孫鋌和鄭若曾不知此事,名義上麻家、馬家使子弟南下參與通商事,是借用隨園士子,前山西城固知縣周詩的名義,錢淵并沒有送信過來。
在丟了個大面子之后,孫鋌才想出這么個法子,當初錢淵費盡心機將董一奎和王本固綁的死死的,自己如若能將麻家、馬家和胡應嘉綁的死死的……
孫鋌在鎮海好些年了,很清楚只要董家還在走私,鎮海稅銀就很難大幅度回升,朝廷能忍得了嗎?
忍不了,緝私就是必然的選擇。
到時候,和王本固綁的死死的董一奎逃不了干系,而和董一奎同為西北將門出身的麻家、麻家綁的死死的胡應嘉能逃得了干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