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維諾·潘德拉貢用力呼吸,非人的體格足以讓周圍冰冷空氣流動翻卷起來,頭頂上方光禿禿樹枝也隨之輕顫。
“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一旁的塔瓦隆說道:“雖然奧蘭索醫師將他的魔法陣稱為星辰祭壇,可是對自然能量的調和,并不比我們德魯伊差。”
頭戴鹿冠的高大男人露出有些輕蔑地笑容:“塔瓦隆,也就是你喜歡這種地方。這里的天空、大氣、流水、土壤,充滿了無形的規則和約束,將荒野的競逐摒除在外。就像文明人用黏土和石頭搭起一座座建筑,躲在里面自詡受到庇護一樣。但文明人之間的明爭暗斗,所流之血又何嘗比荒野競逐要少?”
塔瓦隆挑了挑眉毛,三只翠鳥畏懼地縮回羽衣內中,他笑著說道:“幽魂海灣一戰過后,你的實力提升不少,與自然的聯系更為緊密了。你的荒野變形,已經快觸及到‘易形者’的層次吧?”
昂維諾不太在意:“自然與荒野不需要文字和敘述,變形的力量潛藏在生命與靈魂之中。我不需要‘易形者’這個頭銜。”
塔瓦隆則問道:“那是自然荒野要求你聚集流民發動叛亂的嗎?”
昂維諾回頭看了這位翠環賢者一眼:“塔瓦隆,你在這種安逸地方待久了,已經聽不見大地與山脈的悲鳴了嗎?黑巖行省的問題不止是農場主和富豪商賈對平民的剝削,也包括對自然不加收斂的掠奪。
他們將樹木砍伐干凈,就為了獲取遼闊平坦的種植園;他們破壞山體,就為了挖掘更多礦石供養法師。卻不知這些舉動,撕裂了大地的毛發、切割著大地的血管。河流失去穩固泥土的約束,導致洪水泛濫,無情反噬到文明人身上。
而有錢的文明人,帶著無用的財富,扔下飽經摧殘的大地,任由洪水摧毀了窮困的文明人。我所做的,不過是洪水過后,讓眾人回歸與自然荒野共存的狀態,用自己的獠牙尖齒去狩獵。”
塔瓦隆卻不太同意:“可惜不是誰都愿意回歸荒野的,你開發的‘狂暴之種’,需要被植入者吞食新鮮血肉,才能維持狂暴狀態,讓他們獲得超出極限的力量。這么做如同將人變回了野獸,終究不是發展翠綠之環的正當方式。我看你身邊的追隨者,德魯伊法術也都非常粗淺。”
“世界不過是一個追獵捕殺的競技場,強者生存、弱者覆滅,這再正常不過了。”昂維諾說道。
塔瓦隆嘆了一口氣:“雖然奧蘭索醫師并不是我們翠綠之環的成員,但他有些話令我頗為贊同。大自然是一個流變不息的龐大體系,所謂強弱只是一個狹隘偏頗的認知視角。當巨大的天災降臨,擁有強壯體格和鋒利爪牙,并不一定能長久存活。反倒是在腐土中挖洞的弱小生靈,可以在危險中找到機遇。
如果只談強者生存、弱者覆滅,那相對于法師,如今的翠綠之環和德魯伊,無疑才是弱者。難道我們要甘心覆滅嗎?還是延續著過去的方式,頑固地掙扎下去?又或者尋找一條全新的道路,讓翠綠之環聳立在新大陸上?”
“說那么多,無非是希望我服從你的調遣罷了。”昂維諾沒有絲毫掩飾:“而且我看你也沒教導出多少杰出的德魯伊,無非是依仗橡木圣居茍延殘喘,而且還是活在別人的庇護之下。”
塔瓦隆望向不遠處的柴堆鎮:“過于脆弱的藤蔓,需要攀附在大樹上漸漸生長。畢竟不是每一顆種子都能長成參天大樹的。”
“是嗎?我看你這是白白滋養了別人。”昂維諾指向繞著三部八景壇轉圈誦咒的精魂使者:“當初你說要將精魂使者引導成為翠綠之環的成員,結果呢?人家學了你的東西,卻發展著自己的勢力,而你也只能站在一旁看著。藤蔓永遠只能是藤蔓,不可能長成遮天蔽日的橡樹。”
“那像你一樣,到處召聚流民,卻把他們改造成比狂戰士還要劣質的‘喪知狂侍’,就是壯大翠綠之環的最佳方法了?”塔瓦隆冷笑道:“要不是火舞城派出了高等法師,一夜之間將你那群狂侍轟成碎渣,估計你是不肯來柴堆鎮的。”
昂維諾說道:“潛伏等待,也是荒野獵殺的技巧。”
“那你大可不必來柴堆鎮。”塔瓦隆說道。
“作為翠綠之環僅存的幾名賢者,我要是不來,翠綠之環豈不是名存實亡了?”昂維諾的笑容露出肉食野獸般的鋒利牙齒:“雖然在我看來,自然荒野的競逐本質,沒必要局限在翠綠之環。”
塔瓦隆轉移話題:“柴堆鎮這里還有一位叫做沃夫的狂戰士,而且是你老師親手處理的那一批。他在得到奧蘭索醫師的指導后,不僅在正常狀態下獲得天生護甲般的傷害減免,而且狂暴變形之后還能維持理智。配合他那種全身聚力的特殊武技,‘高等法師護甲’就跟松脆餅干一樣,一擊便碎。”
昂維諾微微皺眉:“聚集全身力量的武技沒什么稀奇,但是狂暴變形之后還能做到,這就有點意思了。除非這位狂戰士對自己變形前后的身體結構有極其充分的認識……但重點是他如何能夠在狂暴變形之后還能保持理智的。”
“這你就要問奧蘭索醫師了。”塔瓦隆笑道:“或者說,我替你去問?”
“以便讓你壟斷知識嗎?不必勞煩了,我自己去問就行!”昂維諾說道。
雙刃戰斧飛旋劈出,以極快速度撞在一名偵騎后背,連人帶馬雙雙斬斷,將雪白地面染上一片猩紅。
一頭人立而起的巨熊,從半空中飛落而下,堪比小山墜地的威勢,將另外一名偵騎和他的馬匹硬生生壓倒。偵騎本人的腦袋被巨力撞進體腔之中,馬匹嘶鳴一聲、脊背斷折。
“放箭、放箭!朝他的眼珠子射,我就不信這家伙沒有弱點!”
剩下十幾名偵騎縱馬疾馳,他們基本都精通騎射,回身開弓,箭矢離弦朝著狂暴變形后的沃夫襲去。
“吼——”
變成巨熊的沃夫張嘴咆哮,嚴寒冬天中噴出柱狀的熱息,熊吼聲化作實質音波沖擊,直接將迎面射來的箭矢吹飛。
“還想逃?!”
沃夫在變形狀態下無法說話,只是發出咆哮聲。他兩腿一沉,沒有奔跑,就見腳下地面微微凹陷,積蓄的狂暴力量猛然爆發,變形后兩人高的體型,像是炮彈一樣飛射而出。
一道殘影掠過,又一名偵騎被巨力掃掉了腦袋,他身下的馬匹被巨熊抓住脖子,當成破布袋甩手扔向旁邊騎兵。
內勁在沃夫體內循行奔流,并不會因為頻繁體驗痛楚而感到麻木,反倒是一波波鉆入骨髓的劇痛!
但沃夫沒有抗拒這種感受,他最近心里覺得不爽、非常不爽,強烈的躁動催促著他,必須要找什么東西來發泄一下,于是他向奧蘭索醫師請命,來到柴堆鎮南邊荒野,負責巡邏監視。
說是巡邏,實際上就是將葛蘭法茲派出來的偵騎斥候統統殺死!
沃夫才懶得理會什么由于邊境摩擦引起戰爭的破事,葛蘭法茲要進攻柴堆鎮,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既然注定你死我活,那便依照奧蘭索醫師所說,不要計較對方是否主動侵犯,先去把對方的形勢擾亂,不要讓敵人按照原本設想步步推進到柴堆鎮周邊。
不過沃夫可沒有思考這當中的緣由細節,他只是感到內心一股無法宣泄的困悶,不斷進行狂暴變形和運轉內勁,哪怕要承受千刀萬剮般的痛楚。
接二連三的攻擊,人立巨熊就像原野上一臺兇暴戰車,所過之處血漿橫飛、骨肉碎爛,轉眼間就在雪地上留下散亂破碎的溫熱尸骸。
“哇!沃夫隊長動作太快了,我們這才剛趕到,人就死光了?”
后方,雀斑臉小伙和一眾心靈武士在“滑行術”的加持下,接觸地面的腳下銀光微現,好似滑雪般追趕,大大節省了奔襲的體力消耗。
他們能夠感受到,自己意識世界的高遠處,有一道復雜且玄奧的符文,處于不停變幻的狀態中。霧氣般的長索聯系著自己的精神意識,組成無形的心靈網絡,只要專注精神,不需要開口就能在一定距離內進行心靈感應。
當然,以心靈感應來進行交流,也是需要鍛煉精神意識的。大家平常習慣了張嘴說話,覺得交流沒有阻礙。可是當舍棄話語,專注于精神交流,眾人就發現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變得雜亂無序、支離破碎,只能進行短暫語句的溝通。
這是奧蘭索醫師要求心靈武士們進行的訓練,尤其是外出巡邏戰斗的時候,組成幾人到十幾人的小隊,心靈武士便可以作為領導者,以心靈感應的方式為眾人下達命令。
如果是多位心靈武士聯合作戰,心靈彼此溝通,協同配合的效果會大為提升,隊友面臨什么樣的攻擊、需要從什么方向配合、是否要進行施法掩護,眾人皆是一目了然,沒有阻礙困頓。
在心靈網絡的協作下,心靈武士的信息溝通能力不僅超越了一般法術的訊息傳遞,而是能夠在意識之中形成高度直觀的引導和標識。每一位身處心靈網絡中的個體,都知道自己處于隊伍和陣列中的什么位置,能夠清楚明白自己在不同時候需要做什么。
為此,心靈武士們被奧蘭索醫師分別派遣到柴堆鎮外圍,作為狙殺葛蘭法茲偵騎與斥候的小分隊。
不過眼下這支小分隊,看來是用不著動手了。
“隊長!”雀斑臉小伙趕緊上前,順便指揮著手下打掃戰場,基本可以確定,沒有留下活口。
沃夫變回人形,喘著粗氣喝問道:“干嘛?!”
雀斑臉小伙被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沃夫隊長,我們會不會追得太遠了?連續搗毀了兩個葛蘭法茲的斥候營地,還把一支出逃的偵騎徹底殲滅。我們估計這里距離柴堆鎮快三百哩了,會不會有點孤軍深入?”
“深入什么?這也不是葛蘭法茲的地盤。”沃夫將戰斧撿回來,想到新近來到柴堆鎮的一幫翠綠之環成員,他就覺得一陣陣的不舒坦。就算不刻意運行內勁,身體之中總是有一股莫名的瘙癢,卻怎樣都撓不到。
雀斑臉小伙勸道:“話是這么說,可這里也不是我們柴堆鎮的地盤啊。”
“我聽說這一帶過去有食人魔和蛇雞獸出沒,還會捕獵遷徙的獸群,眼下卻不見蹤跡。”一位土著出身的心靈武士說道:“當然,也少不了零散的地精群落。不過這一帶土地比較貧瘠,連大樹都長不了幾棵。”
“要真是好地方,輪不到葛蘭法茲來占,殖民初期的勘探隊早就發現了,就會帶著大批人手來建設城市!”沃夫環顧四周:“就在附近過夜,稍后聯系上鐸倫他們幾隊人,再往南邊查探!”
“你說什么?全都死了?!”
葛蘭法茲前進大營中,一位將軍猛地站起來,看著面前臉頰帶傷的精魂使者,喝問道:“將近三百人的偵察騎兵,都是我手下最精銳的騎射手,全都被殺光了?!”
精魂使者扶著受傷未愈的腰肋,臉色發白地說道:“敵人來得很突然,我們散在外圍探查地形和水源的偵騎沒有發現,臨時營地就被直接敵人攻破了。也許還有少數人失落在外面,要是發現臨時營地被毀,應該正在往此地折返。”
“他媽的沒毛卵袋!我們還沒動手,他們先動手了!”將軍正要思索應對策略,就聽外面一陣重物砸落的動靜,使得前進大營內中有些混亂。
“干什么、干什么?!”將軍開始擔心敵人突襲自己這個前進大營了,雖然說此地距離目標柴堆鎮足有三百多哩,可對付掌握魔法的施法者來說,距離可不是太大的障礙。
將軍走出營帳,就見一只食人魔撞倒了還沒修建完畢的城墻,周圍食人魔抱著巨石、手提木樁也都怪叫起來。監工揮動著荊棘長鞭抽打在食人魔那堅韌粗糙的皮膚上,強行維持著秩序。
然而智力低到可憐的食人魔,非但沒有明白監工的訓斥和命令,當即暴躁起來,掄起手中建筑材料,亂扔亂砸起來。
“安靜!”
正當前進營地中的食人魔大搞破壞之際,一聲沉喝,引得地面猛然一震,如同太初精魂翻動大地。無邊威壓籠罩營地,亂象頓時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