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金樹城教會的艾比利特主教。”
柴堆鎮的小禮拜堂中，金樹城的肥碩城主向玄微子介紹起來，這位穿著純黑教士袍的中年主教，除了胸前佩戴的木質圣徽，便沒有其他任何飾品和冗余裝飾，松軟卷發配上嘴邊一圈短須，表情和藹，目光堅定，不像薩雷米爵士那樣激烈昂揚。
但玄微子能夠察覺到艾比利特主教比那位武裝教衛內斂得多，神跡力量也精純得多。盡管看上去只是有些消瘦、體格尋常的中年人，可其內在的生命活力幾乎能堪比寒帶猛犸象。神跡力量自然敷布全身，哪怕無半點異光華彩，玄微子也不懷疑這位主教能夠空手接住鋼鐵利刃的攻擊，并且不會蹭破一絲油皮。
玄微子在觀察艾比利特主教，對方也在打量著玄微子。
此時出現小禮拜堂中的玄微子就是本尊，他兩天前升壇行法，移轉大地脈動為靈樞匯聚，將星綱法壇穩固下來，過程中直接將那座城堡一腳跺毀，于是暫時搬來小禮拜堂——反正這里最初就是玄微子自己搭建的石砌小屋。
艾比利特主教沒有十分冒犯地牢牢盯住玄微子，眉眼間只是有一絲神跡光耀閃過，隨即兩手拳抱在胸前，微微躬身地虔誠言道：“愿主之光照耀著您，奧蘭索醫師。”
玄微子挑了挑眉，人家這么好聲好氣地來，自己也沒必要主動挑事，于是說道：“我這里十分簡陋，兩位隨意。”
金樹城這次城主和主教一起來到，本該要有相當的禮遇，但經歷過真空劫的玄微子更無多余心思放在世俗禮數上，一切避繁就簡。
這次只有玄微子親自接見這兩位，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兩位客人來到柴堆鎮，估計是想詢問貴教薩雷米爵士的事情吧？”
艾比利特和城主對視一眼，還是由主教接話道：“這的確是其中一個原因。我聽說薩雷米教友與奧蘭索醫師起了一些紛爭，所以特地前來緩和矛盾。”
“我與薩雷米爵士并沒有什么糾紛，是我手下一些人舉止粗魯……兩位客人想必知道，柴堆鎮這種地方，偏僻野蠻，殖民者與土著混居雜處，做出什么不符合文明世界的行為，也請諒解。”玄微子說這話時，卻是沒有半點示弱意味，只是簡單陳述，也不在意對方是否接受。
艾比利特和肥碩城主聽到這話，反倒放松下來，主教回應道：“我們來柴堆鎮之前，經過萊根城探望了薩雷米教友，我勸他要懂得寬恕，仇恨只會蒙蔽主的教誨。此后我會盡力約束萊根城教會，以免再發生類似的誤會和沖突。”
玄微子身披玄黑法服，周天星宿隱而不現，以細微幅度輕輕點頭，對方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好——這倒也不奇怪，此前布置星綱法壇的動靜實在太大，再度坐實了柴堆鎮眾人對玄微子是傳奇施法者的猜測。
不管如何，能夠施展如此大規模的魔法現象，這種層次的強者足以獲得相應的尊敬。
“既然已經澄清是誤會，那就直截了當說明來意吧。”玄微子問道：“兩位想必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合作。”答話的是那位肥碩城主，他臉上帶著可掬笑容，胖乎乎的樣子還有些像彌勒佛，按著自己的大肚子說道：“我對柴堆鎮的常青商會早有耳聞，聽說商會還打算在各地建立醫院？”
“確有此事。”玄微子笑道：“不過在我看來，金樹城教會本就有圣職者救死扶傷，恐怕用不著常青商會的醫師和藥物吧？”
艾比利特主教則搖頭道：“慚愧，金樹城教會之中能夠施展神跡的圣職者，數目并不多。雖然禮拜信眾不少，但是要成為圣職者，仍需要長久的鍛煉和信仰的考驗。”
玄微子臉上不置可否，但這位主教能夠在外人面前坦誠承認，心性修養比起薩雷米爵士要好上太多了。
要知道法師奧術能夠成為當今施法體系的主流，其根本在于兩點——其一是奧法星圖能夠極其廣泛地與各種能量物質產生聯系，法師以其為媒介來施法，自然擁有對現實更為顯著的干預和塑造能力。
其二便是法師們摸索出的邏輯思維鍛煉，是現有各類施法體系下，最能廣泛鍛煉的能力。即便那對于智力素質依舊有天賦要求，可就從入門難度來說，比起教會圣職者與德魯伊都要簡單。
尤其是對感知有要求的施法職業，他們往往需要施法者對內外事物有種種特殊的體會和感悟。身為丹道修士，玄微子太清楚類似的體會與感悟，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往往也是難以重復的個體現象。
唯有法師，通過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和堅持不懈的學習，或多或少能夠摸到魔法的門檻，起碼能夠使用魔法物品。
玄微子轉念之間，就已經明白這位艾比利特主教的用意了，于是笑道：“這么說來，金樹城是希望與常青商會合作，邀請我們去建立醫院？”
艾比利特主教上身前傾：“不僅如此。我的想法是，能否讓教會成員在常青商會中學習？就如同火舞城那樣。當然，他們依舊以常青商會的名義，在金樹城作為治療者和醫師，具體收益也可以商量。”
玄微子敲著桌子默默思量一陣，隨后說道：“主教閣下，你既然主動來到柴堆鎮，想必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我們在火舞城的常青醫院，不僅僅是簡單治療疾病，也是公開傳授技藝的場所。我所傳授的內容，恐怕并不與教會相適應。”
“所以我這次前來，還帶了一批教士，專程是來向奧蘭索醫師您請教的。”艾比利特主教說道：“我們聽說柴堆鎮是一個聚集了不同施法者的地方，能夠在此地交流彼此技藝。”
“柴堆鎮的確歡迎各路施法者，只要不是來搗亂的話。”艾比利特主教的態度，比玄微子想象要更為低調。但這種低調和謙卑，往往意味著更長遠的追求。
“這里是我們金樹城教會制作的一批神跡卷軸和物品，以及相關的使用方式手冊，請奧蘭索醫師過目。”
艾比利特主教立刻讓隨從捧來一個木箱，里面整齊碼放著用繩帶束起的幾十根卷軸。內中還有一個小木盒，盛放著幾根魔杖與五枚戒指，整體制作工藝平平，但放射著圣潔靈光，纖塵不染，讓人看一眼就心神安寧。
“神圣之主教會，竟然懂得制作魔法物品？”玄微子捻起其中一枚戒指端詳詢問。
艾比利特主教解釋說：“教會抄經院在多年前便致力于推動神跡力量的實用化，能夠做到普惠廣大信眾，也是以此作為傳播我主之光的途徑。”
“主教閣下很直白嘛。”玄微子放下戒指，問道：“那你們是打算在柴堆鎮繼續傳教嗎？”
艾比利特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問道：“奧蘭索醫師，聽說火舞城的禮拜堂，是在您的協助下重新開設的？”
“不錯，只是希望主教閣下不要怪罪，我也不懂得貴教開設禮拜堂有什么具體儀式要做。只是火舞城經歷過一場由于大墓地引起的瘟疫，需要貴教圣職者以神跡力量對其長久凈化，以免再生禍患。”玄微子呵呵笑道：“我聽說這是帝國建立之前便已存在的傳統了。”
“確實，我并不是反對奧蘭索醫師您的舉措。相反，教會的力量能夠重新出現在火舞城，我們還要多謝醫師您。”艾比利特主教起身躬身致謝。
玄微子不置可否，自己當初在火舞城的安排，只是人盡其用而已。火舞城經歷戰亂，民眾內心大多惶恐不安。常青醫院能夠治病，卻難以撫慰眾人的心緒，更別說內勒姆為主的法師了。
從修道之人的角度來說，這種低層次的撫慰和排解，其實是典型的凡夫心性，遇到現實的困苦和難題，總是習慣性地依靠神明、依靠上位者的拯救。面對復雜多變的現實，簡單地歸因于神明、統治者、或者所謂的制度問題。
如此種種，都是向外追逐的盲目行為，與修道者首重“自知者明”相悖甚遠。
正所謂“順為人、逆為仙”，由后天逆反先天如何體現？就在于內觀、明己，是對放任心性向外追逐的約束，是對“后天之性”的破除，尋覓“先天真性”的過程。
即便玄微子一向看不起那些求神拜佛、禮拜祈禱之輩，但架不住無論哪個世界，普通人都是占大多數，行事權變，倒沒必要徹底跟世情大勢對著干，至少眼下還不是時機。
見玄微子不說話，肥碩城主和艾比利特主教也無法拿捏他的態度，只得問道：“我們是希望知道，奧蘭索醫師能否同意我們教會在柴堆鎮的傳教行為呢？”
“終于說到重點了。”玄微子心下暗道，這位主教又是送禮又是致謝的。不過好歹他還算識趣，知道誰才是柴堆鎮真正的主人，來到玄微子眼皮底下做事，也知道要先詢問。
玄微子手指敲桌，一言不發作沉思狀，小屋之中只有“篤篤”之聲。肥碩城主眼中，小屋墻壁居然緩緩蠕動、扭曲，感官知覺也變得有些混雜飄忽，仿佛置身于一頭吃人怪物的血盆大口內中，無邊的恐怖壓迫而來。
肥碩城主正想找艾比利特主教求救，卻忽然發現自己孤身一人，內心驚恐讓他忍不住發出尖叫，卻連叫聲也變得細小難聞。
“主說，恐懼是對信仰的試煉。”
一段輕淺禱詞，好像有無盡光輝照破了怪物的血盆大口，將肥碩城主拉回了現實當中，他渾身冒汗、呼吸急促，身子險些從椅子摔下。
“奧蘭索醫師，如果您有什么不滿，可以直接向我說，請不要禍及無辜。”艾比利特主教語氣謙卑地說道。
玄微子一根手指空懸未落，指尖有一團微弱卻堅強的光，好像是抵住車輪的蟲豸，勉力支撐著。
“不錯。”玄微子輕輕贊嘆一句，松開手指，說道：“想要在柴堆鎮傳教，代價是服從我的安排。我對神跡力量也很感興趣，需要圣職者配合我做試驗。”
艾比利特主教遲疑了一下，旋即聽到玄微子的話語：“我不接受討價還價，不過放心，我還不至于要將你派來的教會人手開膛破肚。相對的，我會將常青商會的醫藥技藝傳授給你們。”
“既然如此，希望未來合作愉快。”艾比利特沒有多余廢話，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稍后我會派人前往金樹城一趟，選定常青醫院的地址。”玄微子說道：“另外，如果貴教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出售的神跡物品，常青商會也可以代為銷售，只要收取少量費用。”
艾比利特主教想了想，點頭道：“這樣就最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不便再打擾。”
“具體的商業合同，我會讓人拿給你們。”玄微子說完這話，艾比利特主教帶著肥碩城主匆忙離開。
等兩人離開小屋，肥碩城主臉色發白地說道：“主教，剛才、剛才那是什么幻術嗎？你給我的‘祝福術’戒指沒有效果啊？”
艾比利特主教則牢牢握著胸前圣徽，帶著肥碩城主走出一段距離，方才壓低聲音說道：“剛才城主您看到的，不全是幻覺！奧蘭索醫師……他剛才真的把整座屋子的內部變成了怪物的口腔！”
“啊？他難道真打算直接動手殺人嗎？”肥碩城主趕緊摸了摸手上戒指，逐一確認內中儲存的法術效果。
“應該只是震懾一下我們而已。”艾比利特主教放眼周圍，說道：“我從方才就已經感覺到了，整個柴堆鎮連同周圍幾十哩，都是一個龐大魔法陣的范圍。而那位奧蘭索醫師就是魔法陣的中樞！”
肥碩城主瞠目結舌道：“幾十哩？！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大規模的魔法陣？就算是傳奇法師也做不到吧！”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利用了某種特殊的手段。”艾比利特主教說道：“聯系兩天前地震的情形，估計他是以某種方式，利用了大地脈動的能量。傳聞奧蘭索醫師是心靈術士，這就是心靈異能的力量嗎？難以想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