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伊薇蘭對談話節奏的掌控非常之好。她的氣場,她的語調,甚至包括她用報紙敲擊茶幾的小動作,都讓羅松溪只能跟著她的節奏走。
就連最后她直白的訓斥,都沒有一點點反駁的機會。
羅松溪只能在肚子里用伊薇蘭的語氣和77嘀咕,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擁有寬廣的人脈,順暢的信息溝通渠道?我就一閉塞的小鎮青年,認識的人除了鎮上的街坊鄰居就只有荒原上的馬匪了。
我倒是想尋求幫助啊,沒看到我到了西星城看到個黑幫里的老地精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我要是真的直接找上聯安委的門來,天知道有沒有人會理我呢。
77則用柔柔的語調安慰他,“嗯,主人,77也知道這個事情不能怪你。但那個姐姐和主人明顯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喏,所以她不理解主人呢。不過不要緊,即使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是有可能會走到的一起的呢……”
77的性格確實是好了許多,可……好像仍然有些不大著調。
不過好在伊薇蘭適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不過也是,如果不是碰巧阿道司略懂些黑魔法,不是碰巧我正好在西星城,就算你把這件事情真捅到聯安委,西區的人也不一定會真的重視。”
“算了,能遇到黑魔法這么稀有的事件,也算是塔爾塔比較倒霉,還是讓我們快些把事情解決掉吧。”
她轉過頭問阿道司,“那個叫莉莉的姑娘,找回來沒有?”
阿道司點點頭,“剛找到,在下面關著呢。拐她私奔的那個男人也在,居然還是個逃犯,就一并交給你們處理了。”
“逃犯?什么罪名?”
“也沒什么厲害的罪名,聯邦南部一家銀行分理處的經理,卷了銀行的錢到西星城來花叉叉,沒想到還拐走了我們的一個姑娘。”
伊薇蘭站起來,披上外套,邊往外走邊對羅松溪說,“走吧,一起看看去,小菜鳥。”
……
……
通過乘坐彌賽亞頂層某部不對外開放的自動升降梯,羅松溪跟著阿道司和伊薇蘭一直下到了彌賽亞的地下。
西星城的地下皇帝阿道司·赫胥黎,他的老窩真的在地下。
不光是彌賽亞的地下,這一片地下的區域不知道有多大,彌賽亞應該僅僅只是其中的一個出入口。而且空氣中溫暖干燥,照明明亮而柔和,絲毫沒有地下的感覺。
羅松溪跟在后面七拐八繞大約走了有十分鐘,才走到一個相對陰暗潮濕的地方,憑直感便能知道,這是綠獅子幫的一處黑牢。
阿道司讓他和伊薇蘭在一間審訊室里稍等,不一會兒,一名拎著鞭子的地精,帶著一對被緊縛的男女,來到審訊室里。
兩人衣服上均有血跡,明顯剛剛才用過了私刑。
阿道司看了一眼羅松溪,輕聲向他解釋道,“莉莉擅自逃走,違背了與綠獅子幫的契約,小小懲戒自然難免……至于那男的,是聯邦的通緝犯,不審一審問不出他的真實身份。綠獅子幫做的事情,不會超綱的……”
羅松溪卻沒有流露出一點質疑的表情。
伊薇蘭在一邊也在觀察羅松溪的反應。
聯邦是個高度法治化的社會,平民對于已經見血的私刑即使不感到駭懼,起碼抵觸是一定的。但這個少年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難道他從小也是混黑幫的?
羅松溪不是混黑幫的,卻是令匪幫聞之喪膽的“收割者”。從小出沒在馬匪橫行的荒原上,他對叢林法則的理解遠勝于聯邦法治。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老約翰講的道理,從小就深刻地印在他心里——生死之外,有什么大事?
羅松溪不是缺乏正義感的人,比如事涉數千人的生死,他會有對抗到底的責任感。但對黑幫用私刑這些小事情,他絕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
類似的事情,他在巫山下這種地方已經見過太多了,而且西風匪可不像和聯安委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綠獅子幫這樣“不會超綱”。要是每一次他都仗義出手,在荒原上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伊薇蘭看向羅松溪的目光一觸即收,但每次與羅松溪的接觸,都讓她對羅松溪多一份好奇。嘴上“小菜鳥小菜鳥”地叫著,但她心里已經覺得這個少年與她接觸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簡單得像一張紙,又鋒利得像一把刀。
她抿了抿嘴唇,問阿道司,“問出什么沒有?”
阿道司搖了搖頭。
伊薇蘭站起來,從地精手里接過鞭子,對阿道司說,“我來吧。”
她倒提著鞭子,在那對男女面前踱了幾步,靴子的鞋跟在水泥地上踱出“哚跺哚”的響聲,在靜謐的審訊室里,帶著宛如直接叩擊心臟的壓迫感。
那名叫莉莉的姑娘猛然抬起頭來,大聲喊道,“除非你們把我和艾薩克一起放了,否則我不會回答你們任何問題的。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寫信把你們想知道的事情寄過來。”
她好不容易逃脫綠獅子幫的束縛,想和情郎一起去追求自由與幸福,可轉頭就被抓了回來,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已近乎絕望,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當然要死死抓住不放。
伊薇蘭輕輕抖了抖鞭子,莉莉卻做出一副已然無所畏懼的樣子。
“真會談條件,可惜不可能。他是聯邦的通緝犯你知不知道?”伊薇蘭并沒有把鞭子揮舞起來,“這樣,你說出來,我向綠獅子幫討個人情,放你自由。”
莉莉卻很硬氣地說,“不可能,你別想離間我們。我們有過山盟海誓,無論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分開我們。”
伊薇蘭搖搖頭,走到了那名叫做艾薩克的男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莉莉在一邊尖叫,“你們要是傷害他,或者把他交給治安廳,就永遠不會知道你們想要知道的事情。”
伊薇蘭卻不理她,對艾克薩說,“我只能放一個人走,你可以選一下,放你還是放她?但記住,只許選一個。”
說完之后,伊薇蘭退后幾步,冷冷地看著艾薩克,等待著他做出決斷。
艾薩克本來閉著眼睛,也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聽到伊薇蘭的話,驟然睜開雙眼,先是驚疑不定,隨即露出喜色。
但回頭看看莉莉,又心生猶豫,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肯明確說出“我”或是“她”。
伊薇蘭撇撇嘴唇,忽然上前將耳朵貼到艾薩克的嘴邊,然后點了點頭。
“好!”伊薇蘭點點頭,放下鞭子,伸手解開了他的繩子。
艾薩克先是一楞,狐疑地看看伊薇蘭,又看看阿道司,張口說,“我……”。
可伊薇蘭已經對押他們來的那個地精吩咐道,“帶他出去吧。”
艾薩克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自由了,本來到了嘴邊的那句話又縮了回去。他側著臉,不敢去看莉莉,跟著地精心急慌忙地朝著外面跑去。
伊薇蘭回到莉莉面前,這名剛剛還很硬氣的姑娘,現在呆呆地看著地上被解下的繩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看明白了沒有?”伊薇蘭問她。
莉莉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伊薇蘭的聲音轉為溫柔,伸手替她解掉了繩子,“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放心,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莉莉點點頭,她沒有再堅持的理由。
“你記得他們嗎?”伊薇蘭拿出兩張畫像,自然是羅松溪給她的“巨頭”和“麝香”的畫像。
莉莉不認識“麝香”,卻認出了“巨頭”。“巨頭”來過彌賽亞許多次,從第一次開始選的就是她。這個人話很少,從來不透露自己身份,但渾身肌肉結實如鐵,看得出是個武者。
她記得“巨頭”身上的烏龜紋身,然后告訴伊薇蘭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也見過相似的紋身,但不是“麝香”。這個人第一次是和“巨頭”一起來的,沒有選姑娘,當中匆匆離開了,但后面又來選過她。
“年紀已經挺大了,紋身紋在大腿內側,要不是他讓我……我也不會發現。烏龜下面有一行單詞,不知道什么意思,按拼寫應該是……‘薩爾文’?”
“‘巨頭’‘麝香’‘剃刀’‘虎紋’,現在又來一只‘薩爾文’,還真的是一窩烏龜。莫非他們是從帝國過來的?”伊薇蘭自語道。
傳說帝國人好養龜做寵物,寓意富貴長壽。而最受帝國上層人士歡迎的則是麝香屬的蛋龜,“巨頭”“麝香”“剃刀”“虎紋”“薩爾文”,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按照稀有程度分的話,‘薩爾文’應該是他們的首領?”
但她隨即放棄了猜測,打了個響指。幾名聯安委探員推門進來。
“阿瑟,拼圖。”伊薇蘭吩咐道。一名探員迅速摸出筆紙,一邊與莉莉交流一邊作畫。
僅僅十分鐘,拼圖即告完成,經莉莉確認相似度超過百分之九十。
伊薇蘭點點頭,對莉莉說,“沒事了,回彌賽亞吧。從今以后收收心,別再信那些男人的鬼話。”
綠獅子幫的地精帶莉莉走了。
“杰夫,這個人是誰?”伊薇蘭隨即問道。
叫杰夫的探員以手拄額,沉思了約五分鐘。
“他應該叫……范德米爾,是西星州規劃與建設委員會下面的一個普通公務員,哦,兩個月前剛剛升到審批處的副處長,管規建委工程外包的審批。位子不大,油水很足。他能升上這個位子,當時在規建委里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
“安,帶隊,出發,給你一個小時。”
一名肩上佩著少校軍銜的年輕女子出列朝伊薇蘭敬了個禮,便帶著人匆匆轉身離去。
“阿瑟是聯安委西片最好的拼圖師,還原出來的畫像堪比魔法相片;杰夫只要見過一個人一面,就不會忘記他的相貌;安才二十一歲,已經黃金高階魔法師。”伊薇蘭逐一向羅松溪介紹剛剛那些她手下的探員。
“看到了吧,小菜鳥,這才叫專業。”伊薇蘭對羅松溪笑道。也不知道說的是那幫各有所長的聯安委探員,還是說的是她自己。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天飆車被嚇出尖聲驚叫之后,她在羅松溪面前,總是充滿了表現欲。
照理說,聯安委主席的女兒,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表現自己。
但羅松溪卻一點也沒有被折服的樣子,反而有些奇怪地問她,“這不是套路嗎?我見過好幾次了。”
“那個男的其實什么都沒對你說對不對?你們也不會真的放他走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