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善惡(下)
“這枚徽章就是西部四州種植園工人聯合工會的名譽主席徽章……”林小曼已經繼續講了下去,“你既然知道我的往事,自然應該知道我的理想,我的信念。我矢志于改變弱勢群體的命運,我矢志于讓這個世界更加公平……我認為,只有公平才是對所有人而言,最大的善意。”
她平靜地說完,平靜地重新低下頭去。只是微微抖動的下頜,顯示著她內心真實的緊張。
“我贊同你的信念,公平是最大的善意,孩子,你做得很不錯,”那個聲音回應道,聲音溫和,不知為何,他似乎對林小曼的態度,要比前面幾個人都好不少。
“但是,我依然不贊同你的一部分行為。”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領導的工人運動之所以會成功,是因為你將多少本地的黑幫勢力注入到工會中去。”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默許下的綁架甚至是暗殺,才是最終令種植園主和州議會妥協,讓勞動者法案得以通過的關鍵原因。”
“你應該也沒有忘記,你退出工會進入學校念書,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林小曼倏然而驚道。
“不要緊張,我不會管你們人類之間這些過家家的事情,有些事情我是不會說出來的……況且,你為了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釋放出了莫大的善意。”
“我之所以仍舊不能讓你通過,是想提醒一些事情:再偉大的目的,可是如果實現它的過程是黑暗的,那么它也必將是黑暗的。惡之花開不出善之果。希望你好自為之。”
沒有通過考驗,林小曼卻好似這一刻放松了下來。她退后一步,主動退出了光束。
“原來你那么牛呀。”羅松溪湊過來對她說。
“你不怪我之前沒告訴你嗎?”林小曼問他。
羅松溪摸了摸頭,他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有什么,我沒告訴你的事情多著呢。比如我曾經是荒原上鼎鼎大名的獵馬人,就是專門殺馬匪的那種,是不是也很酷?”
林小曼淺淺地笑了起來。
“等出了遺跡,我們再好好說。”她把頭輕輕靠在羅松溪胸口,輕輕地說道。
為了大家能走出遺跡,為了羅松溪能走出遺跡,哪怕暴露一部分她的秘密,她也要試一試。
現在試過了,就算沒有成功,這也是她為了羅松溪盡的最大努力。
她其實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得去,她只要為羅松溪盡過力,并且能和羅松溪在一起就可以了。
不管在哪里。
她無比輕松。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林德斯特帶著某種復雜的神色打量了她一眼。
光束重新移動,終于照到了羅松溪身上。
林小曼離開了他的胸口,羅松溪將手伸向了他的空間盒。
他是最后的機會,但他自認為不可能超過麥格文大師。
甚至連前面林小曼所說的理想與信念,他都從未曾做到。
他只不過是一個混跡于聯邦西部荒原上的孤兒,為了賊贓獵殺一些馬匪,然后機緣巧合進入到聯邦最頂尖的學校里去。
所以他很緊張,前面與林小曼說話,其實也是為了舒緩自己的緊張。
當光束照到他身上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考量,自己應該說什么事情呢?
是對抗黑魔法和馬匪,保塔爾塔小鎮平安,還是一人獨行于矮人皇家廣場,揭開了朱莉·酒火的真面目?
光束溫和地停在他的身上,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
躊躇半晌,最終,他從空間盒里掏出來的,是一把小刀。
不是紅光隱現的半神器弒君,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鋼質小刀。
這是一把手術刀。
“我用這把刀……救過很多人。”
光束繼續溫和地停在他的身上,那個聲音沒有說話,仿佛是在思考。
羅松溪舉著手術刀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幾乎是決定整支探索小隊命運的時刻。
“很好,”那個聲音終于出現了,“刀不僅僅可以殺人,還可以救人,當年我放出去的那本醫書,總算是有了價值。”
“而且你用這把刀,救過聯邦人,也救過帝國人;救過人類,也救過矮人;救過窮人,也救過富人;救過平民,也救過統帥。這種不分種族,不論出身的善舉,是我所欣賞的。”
羅松溪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的心情由緊張轉為欣喜,那個聲音在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后,又繼續說道:
“但是,這還不夠。”
“一把手術刀,又能夠救多少人?你在酒火城幾乎不眠不休地義診兩個月?又救回來了多少人?”
“外科醫術,更需要的是推廣,讓醫者學會它,讓大眾接受它。否則,你一個人手術技術再高,又有什么用?在這一點上,你的那位老師格蕾,做得就比你好。”
羅松溪有些無奈地垂下手臂,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所有人都失敗了。沒有人能夠通過第三道考驗。
羅松溪還想要爭辯幾句,但最終停住了口,轉而誠懇地向那個聲音問道,“我們都沒有通過第三道考驗,無緣探索這遺跡最核心的部分。但是你也知道,我們進來的空間通道遭到破壞,你作為這座遺跡的主持者,能不能指一條道路,讓我們能夠出去?”
自從通過第二道考驗之后,那個聲音和他們的交流變得多了起來。
從這些交流中,羅松溪覺得這個聲音的主人,并不是不通人情。
而且這個聲音雖然否定了他們所有人列舉的善,但在之后的善惡之辯中,更像是針對他們每個人的性格,給他們上了一課,更像是以一個長者的身份,跟他們談了談人生經驗。
所以他試著和那個聲音溝通,他不指望這次探索遺跡能夠有什么收獲,只希望能夠有一條出去的路。
他相信其他人也都是這么想的。
“這個恐怕你是強人所難了。這座結界當初設立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進出的空間通道只有這么一條。此外就只有這座宮殿里有一條只能出不能進的應急通道。而通不過三道考驗,宮殿里的東西,是萬萬不可能暴露在你們的視野里的。所以,抱歉。”
抱歉。
這一句抱歉,如同一柄重錘一般,終于將最后僅存的希望統統砸碎。
自從麥格文大師發現空間通道被毀以后,他們其實一直滿懷斗志。他們一起通過了第一道考驗,一起通過了第二道考驗。可是只差最后臨門一腳,他們最后得到的,僅僅只是一句抱歉。
難道余生都離不開這座荒涼死寂的遺跡了嗎?還是等五十年后遺跡重開,會有一個驚才絕艷的黃金階就對空間法則有極深理解的人來把通道重新修復?
麥格文大師臉色灰敗,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歲。羅松溪沮喪地將手術刀擲在地上。
“宮殿里的東西再珍貴,我們不稀罕呀。我們只是想借條道出去,你這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羅松溪猶不甘地朝那個聲音質問道。
“先不要著急,人類小朋友,”沒想到那個聲音笑了起來,“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還有一次機會?羅松溪有些意外,但他再次盤算了一遍,他覺得那個聲音的要求和標準實在太高,他沒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動他的。
就在這時,羅松溪感覺到他空間盒里的那塊黑色晶體,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像是眼鏡蛇遇到宿敵時本能地揚首吐信,黑色晶石蕩起一圈令羅松溪感覺充滿著挑釁意味的能量漣漪。
兩個多月前,他與林小曼在酒火城遭遇朱莉·酒火的陷害,雖然他得以脫身,卻無法洗清自己的冤屈。
最后他選擇獨闖矮人的冊封儀式,拼著身受重傷,終于揭穿了朱莉·酒火的真面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朱莉·酒火似乎是遭人控制,她的身體里發出了另外一個聲音,然后朱莉·酒火與她渾身上下的東西一起瓦解消失,只留下了這樣一塊21克重的黑色晶石。
黑色晶體越震越厲害,撞擊在空間盒內部空間的邊緣,令整個空間盒都震動了起來。他覺得他的空間盒,似乎已經無法壓制黑色晶石的暴動了,這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他的手再次按上了空間盒,想看看能不能控制住那塊黑色晶石,然而在他剛用掌紋打開空間盒的那一刻,黑色晶石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黑色晶石跳向空中,似乎要向著光束的盡頭強沖而去,頗為想與那光束一較短長的氣勢。而光束在這個時候也驟然加強,強到光束里的羅松溪,被晃得睜不開眼睛。
不但睜不開眼睛,羅松溪還感受到一股極為可怕的氣勢撲面而來,似乎是光束與黑色晶石較量時逸散出來的威壓,但已經令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噼——啪——
好在光束與黑色晶石的較量只持續了很短一瞬,等羅松溪睜開眼睛,確認自己無礙時,光束已經重新變弱,黑色晶石也已經回到了他的手中。
“哈哈哈哈哈,”羅松溪聽到那個聲音發出一串長笑,“我之前果然感應得沒錯。那么小的年紀,就有擊殺一名深淵大祭司的功勛,前面怎么不拿出來?你過關了,快進來吧。”
“你們其他人先在這里等一等吧,等我向這位人類小朋友交代完最后的事情,宮殿的大門就會打開,你們自然能找到出去的路。”
“什么是……深淵大祭司?”
羅松溪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道光束拽進了宮殿殘破的大門里。
反轉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