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流順著大街小巷往外城的方向流動,越往外城人越多。
昨天晚上,久未路面的馬薩伽現身,表示愿意全額退還第納爾財富吸納到的所有資金,條件是皇帝陛下降下特赦詔書,對他既往不咎。
第納爾財富的普通員工按照吩咐向他鄉逃逸,馬薩伽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吉爾斯都。胡爾克黨的資源都集中在吉爾斯都,要在那么大的城市里隱匿一個人,能量還是綽綽有余的。
鎮國大魔法師安東尼達斯在很短的時間里便現身親自允準了馬薩伽的條件,而所謂的陛下詔書,無非就是安東尼達斯拿起皇帝印璽,“咵”一聲蓋個戳而已。
馬薩伽用十幾個皮箱的鈔票加上厚厚幾十本投資人名冊,換回了一紙詔書,這是伊萬能想出的最安全也最有效率的做法——將退款的事宜全部交給帝國。
羅松溪指著貼在墻上的一張告示,對維羅妮卡說,“你看,我沒有騙你吧。”
這是帝國在昨晚動員大量人力,連夜印制出的幾萬張告示之一,通知民眾可以前往原購買投資份額的第納爾財富各網點,領回他們的投資款。
當然,除去告示之外,吉爾斯都所有的治安力量都被動員了起來,從昨晚到今天一直在擴散關于第納爾財富的消息。于是今天其實從大清早開始,整座吉爾斯都,就已經沸騰了。
羅松溪和維羅妮卡根本沒辦法從七環擠到六環,靠近六環的各處大街小巷,就已經塞滿了排隊等候領回投資款的民眾。吉爾斯都的駐軍、甚至連皇城的禁軍都被動員了起來,負責維持領款的秩序。
前兩天籠罩在他們身上的那種痛苦、絕望、無助、瘋狂的情緒,已經如日出后的冰雪般煙消云散。悲喜交煎之后,是雨過天晴般的神清氣爽。
所以雖然離領回錢還要經過不知多久的排隊,他們依然興致勃勃,充滿期待。平民是最容易被擊垮的,但同時他們也是最堅韌頑強的。剛剛經歷過一段大起大落,他們迅速恢復了以往的樂觀、活力。
羅松溪甚至還在隊伍里看到被他所救的那名男子,他今天換下了那件破敗的黑色夾克,換上了一件簇新的灰色正裝,籠罩在他身上灰敗之色早已退散,取而代之的過節般的歡欣鼓舞。他不停地對旁邊一個女性重復著:
“我跟你說第納爾財富是靠譜的吧,人家能做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是騙子……我叫你不要想不開,昨天還好我聽到消息趕回來……”
羅松溪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感,他慶幸他做對的選擇。否則,不僅在法則感悟上將寸步難進,而且很可能將在一生當中都無法釋懷。
人流太大,兩人很容易被擠散,維羅妮卡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了羅松溪的胳膊。羅松溪感受著胳膊外側的體溫,心里有些懵。昨天還喊打喊殺的敵人,怎么忽然之間對他的態度如此親昵?
希望之神可以做證,昨天晚上雖然兩人倒在一張床上,但我醒得比她還晚,我真什么事情也沒干呀。
已經重新和羅松溪建立起聯接的77“咯咯咯”笑了起來,“早就告訴你這片鏡片有許多意料不到的副作用。根據精神打擊作用的位置和強度不同,對你產生好感啦,產生依戀感啦,都在這些副作用之列。”
“當然,我想這大概也算不上是副作用。”她最后總結道。
維羅妮卡挽著羅松溪胳膊的手輕輕一扯,示意羅松溪跟著她再靠近排隊的人群一點,多聽一會兒這些人的議論反饋。她的動作熟稔無比,像一對當真手挽手走過許多路的老夫老妻。
扯完她才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飛快地松開挽著羅松溪的手,臉上有些微紅。
這個時候,民眾議論的話題飄進了她的耳朵。
這些民眾明顯已經因為能夠領回自己的積蓄,心情放松,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開始討論八卦話題。
“你知道嗎?我們的維羅妮卡小姐終于找到真愛啦。”
“真的假的呀?”
“還會有假?維羅妮卡小姐都在人家家里過夜啦,嘿嘿嘿,最新消息,據說一直到今天中午才走。”
“什么真愛呀?我看那個什么約翰·羅伊斯,就不很靠譜。靠譜的話還要偷偷摸摸幽會,連個名分都不給人家?”
“你懂什么,肯定是維羅妮卡小姐臉皮薄,還不肯往外說,否則光憑那個小子,敢做我們維羅妮卡小姐的主張?”
“對對對,說不定啊,人家還沒過維羅妮卡小姐的考驗期,過了才會對外宣布。”
“我看也藏不了多久,哪天一不小心,小腹微微隆起了,就再也藏不住嘍。”
維羅妮卡的臉由微紅變成潮紅,由潮紅變成通紅,她一把拉住羅松溪的袖子,就往人群外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跑到了遠離人群,就剩下他們兩人的地方,維羅妮卡扯掉了頭上的太陽帽和臉上的墨鏡,大聲大聲地喘著粗氣。
她臉上的紅暈終于漸漸平息,她勾了勾嘴角,對羅松溪說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羅松溪不知道接什么茬好。
“現在全吉爾斯都都知道了,你不僅是我的男朋友,我還偷偷倒貼上來到你家里過夜。就算實際上沒發生什么,你是不是心里面已經爽到天上去了?”
“沒……”羅松溪更不知道接什么茬好了。
“別支支吾吾的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維羅妮卡的腮幫子看起來鼓鼓的,“你肯定在想,雖然第納爾財富的計劃破產了,但到了帝國,撈了一個帝國全民偶像男朋友當當,哼,作為一名聯邦間諜,簡直就是登上了人生的巔峰啊。”
“啊……”羅松溪前一秒的時候,說不定還真轉過這樣的念頭,聽到她最后一句話,全身如遭雷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藏得這么好,我怎么會知道第納爾是你搞出來的嗎?我告訴你,你到吉爾斯都第一天老頭子就知道了,你樣子再怎么變,這雙烏漆墨黑的眼珠子,全位面有幾個人有?”
維羅妮卡看到羅松溪怔在當場,似乎很樂于看到他這副吃憋的樣子,眼里帶著一絲促狹地笑.
“你以為從貓頭鷹到海盜頭子再到伊萬,沒事兒會這么巧,一個個都上門找到你?那是老頭子想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怎么樣,順手安排的。”
“哦,他還順便把大洛爾坑來的那份神秘考卷子送到你手里,這不,你為了混進工程研究院,就乖乖就替帝國造出了一臺變速箱?”
“老頭子的精神力一天至少往你身上掃三回,還時不時拉我一起看你的小電影,你說你讓伊萬干的那些勾當他會不知道?”
“伊萬本來就是暗地里替老頭子和我做事情的,連他的心靈魔法也是老頭子原來教他的,本來把伊萬送到你手里也是為你好,可以讓胡爾克黨在吉爾斯都幫你跑跑腿辦辦事,沒想到你居然拿他干那么惡劣的事情。”
“老頭子讓我告訴你,下不為例啊,否則他馬上把你抓到宮里去。聽到沒有?羅——松——溪——”
除了安東尼達斯說的因果法則跳過不說,其他事情,維羅妮卡基本都告訴了羅松溪。
她輕飄飄地說完,羅松溪卻聽得渾身一片冰冷。
原以為在吉爾斯都長袖善舞,短短三個月搞出那么多事情,簡直是聯安委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演員,沒想到這一切,全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從進入吉爾斯都的第一刻起,他就一直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人家的手掌心里。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一個暗影步,趕緊隱沒在吉爾斯都茫茫人海中,然后有多遠跑多遠。
維羅妮卡橫了他一眼,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的恐慌,道,“你別想溜。老頭子找了你那么多年,沒想到你卻自己跑到吉爾斯都來了。你說他還會不會讓他跑掉?”
羅松溪強忍著心中巨大的不甘心,問了一句,“我就是聯邦的一名小特工,安東尼達斯大人他是博學之神,為什么要把那么大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算識破了我的身份,抓我起來就是了,干嘛還要玩這樣貓抓老鼠的游戲?”
“別緊張嘛。”維羅妮卡笑著安慰他,“老頭子親自看著你,是要跟你玩貓抓老鼠的游戲?這是全帝國最最高規格的待遇好不好?”
“你就用這個身份在吉爾斯都繼續好好生活吧,只要你好好的,好好修煉,好好搞發明,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他老人家罩著你,你會過得相當相當好的。說不定還能真能……”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頓住不說,轉過話頭又道,“至于老頭子為什么要看著你嘛,這個他還暫時不讓我告訴你。”
“哦,你現在又多了一件任務,是我安排給你的,我想老頭子肯定不會反對。”維羅妮卡最后說道,“你扮的這個約翰·羅伊斯的賣相,還確實不錯。”
“反正全吉爾斯都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了,我就給你機會多當一段時間吧。拜拜,明天是霍爾金斯伯爵家的舞會,你要陪我一起去,聽到沒有?”
說完她也不管羅松溪聽沒聽到,藍裙子展開,飄然而去。
留下羅松溪一個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夏末秋初仍然毒辣的正午陽光,都不能蒸干他身上的冷汗淋漓。
這是一種被蜘蛛網網住的飛蛾,終于認清了自己處境的絕望。
可笑的是,他原本還在這蜘蛛網中間撲騰得十分歡快,哪里想得到,他越是撲騰得歡,就被蛛絲纏得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