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在行軍床上,勉力撐高身體,想要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名少年。
比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看上去確實成熟了許多,但不變的,是那股執拗,以及遮掩不住的鋒芒。
自己在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可后來的幾十年里,一直生活在柯尼卡將軍的庇護之下,凡事都有將軍拿主意。如今將軍不在了,靠自己是不是真的難撐大局呢?
世人皆稱自己穩若磐石,但這又何嘗不是在諷刺自己,缺乏應變力,缺乏決斷力呢?
但凡在敵軍出現在團結、友愛、互助三州時,能更堅決地支援三州,與敵軍形成膠著,便不會形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但凡在安東尼達斯向守望州三路施壓時,能頂住壓力,即便壓縮陸地上的防線,也不要放棄海面上的防守,至少靖海軍過不了大橋,自己也有海上這一條退路,也不會形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想到這里,安德烈將軍已經大致認同了羅松溪的說法,他點頭道,“說說你的計劃,少年。”
“第一,全面棄守守望州防線,除必要的斷后兵力外,防線內不再留一兵一卒。”
羅松溪第一句話說完,安德烈將軍還沒說什么,旁邊的兩名副官已經驚愕地張開了嘴巴。
“第二,守望州所有人,包括士兵、輔兵和所有非戰斗人員,全體于守望州、團結州、友愛州三州交界處集結,選取一處,集中突圍。具體突圍的位置和路線,戰斗前我會知會您。”
“第三,你們只管用盡全力往外打,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吧。”
“胡鬧!”
羅松溪話音剛落,安德烈將軍身邊,他的一名肩上掛著少將軍銜的副官,便開口斥道。
“放棄守望州防線,等同于聯邦向帝國完全打開門戶。那東部軍區在這里苦守幾十年,意義何在?”
“況且,你要我們孤注一擲,卻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你身上,你的部隊到底有什么底氣,能讓我們配合你行如此瘋狂之舉。”
“到時候守望州丟了,我們又突不出去,這個責任,誰來負?”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陷入凝滯。
然而羅松溪只是頓了一頓,并不理會他,依然直視安德烈將軍,說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話:
“我只想知道,安德烈將軍,東部軍區多久時間能夠全員集結完畢?”
安德烈將軍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然后輕輕拭去嘴角印出的一縷血跡,平和地問羅松溪道,“你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打算靠什么讓我們突圍出去?”
羅松溪搖搖頭,同樣平和地說,“我所做的準備,就是要打帝國人一個措手不及。守望州內部依我看,反間諜工作做得并不嚴,所以恕我無法透露具體的行動計劃。否則讓帝國人有所防備,效果必定會大打折扣。”
“不過我這里有一份聯安委對雙駝嶺擊斃卡頓一役的戰后綜評,屬于公開材料,將軍可以參詳一下。一來證明我前面說的并非夸大其詞,二來也可以對我們的戰術思想略窺一二。”
安德烈接過那份材料,隨便翻了翻,就丟在一旁,對身邊的副官道:
“你們呀,跟我跟得太久,別的沒學到,這頑固保守的性格,倒是學了個十足。”
“守了幾十年的守望州防線不能丟?且不說看目前的態勢,帝國人肯定已經找到繞開守望州進入聯邦境內的方法。現在東部軍區斷糧斷水,恐怕已經堅持不過一周時間,如果我們都死了,還要這守望州防線有什么用?”
“你們也聽到了,圣約翰堡會戰剛剛開打,我們要能活下來,作用也不在這里,而是和顧長風將軍一樣,把有生力量帶回圣約翰堡去。那么,我們甚至可以成為影響整場戰爭的砝碼。”
“柯尼卡將軍走后,將東部軍區交給我,現在被我帶到如此境地,是什么原因?我檢討下來,原因有二。”
“一是我從不肯冒險。安東尼達斯正是抓住了我這一弱點,一步步把我捆在他的套索上動彈不得。”
“二是我妄自尊大,除了自己,誰也不信任。可是事到如今,除了行險一搏,除了無條件信任他,我們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
“傳我命令,即時起,所有人員以最快速度,向臨時軍部方向集結,除了必要的戰具外,丟棄所有冗余物資,務必在三天內集結完畢。”
“如果丟了守望州,卻仍然突圍不出去,這個責任,我來負。”第二
說完,他轉向羅松溪,艱難地從床上直起身來,右手撫胸,躬身向羅松溪行了一禮。
“守望州兩百余萬人的生死,拜托了!”
羅松溪駕著那頭癲狂的獅鷲,離開了守望州。
獅鷲翱翔在厚厚的云層之上,以這樣的飛行高度,地面上即使有傳奇強者,也不可能感知到獅鷲的行蹤。
原本羅松溪以為,潛入守望州容易,但要說服安德烈將軍,很難。
無論是全面放棄守望州防線,還是將所有人集中一處,單線突圍,都是冒險到不要再冒險的做法,都是絕對不符合安德烈將軍脾性的決定。
羅松溪從上次見到安德烈將軍后,就一度很不喜歡這位年邁的聯邦上將。
他不知道這樣一位頑固保守的將軍,憑什么能坐上東部軍區的第二把交椅,甚至權柄還在顧長風將軍之上。
現在他終于知道了,柯尼卡將軍為什么會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把東部軍區交給安德烈將軍指揮。
安德烈將軍縱然有種種缺點,縱然在戰爭爆發之后做出了種種看似錯誤的決定。
但戰場上瞬息萬變,沒人能說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在事后回過頭來看,都會是無可挑剔的。
但安德烈將軍有一點,是別人無法比擬的。
守望州被圍月余,物資運不進來,人出不去,對外部的形勢兩眼一抹黑,缺糧斷水,瘟疫蔓延。
如果換做是任何一名別的將領,肯定已經奔潰了,整個東部軍區,也隨之崩潰了。
但這位固執的老將軍,就算有些消極,但他仍用鋼鐵般的意志,硬生生帶著東部軍區撐到現在。
整個軍區上下,仍能有決死一戰的勇氣。
顧長風將軍綽號“尖刀”,安德烈將軍綽號“磐石”。
磐石將軍,其實指的不是他穩健保守的作戰風格,而是他磐石般無可撼動的意志。
回到抵抗軍中,抵抗軍距離能夠發動突襲的位置,已經不遠。
羅松溪最后檢閱了一次,這些天來,新編的各支特種部隊。
“炮001號部隊已完全可以投入實戰,”衛天成匯報道,“新型機械大炮的射擊體驗非常好,就是炮彈的裝填比較繁瑣。好在上次那兩百名人類平民輔兵,在訓練中非常積極,現在已經能作為合格的裝填手,輔助矮人炮手。”
“巴祖卡002號部隊已達到實戰標準,”特里·遠山匯報道,“原來我以為只有錘子的破壞力是最大的,這玩意兒顛覆了我的認知。現在就是再堅固的東西在我面前,我的兒郎們都絕對可以把它炸開。”
“轟003號部隊已達到實戰標準,”蘇富比匯報道,“我將親自駕駛領航飛艇。”
“鐵柜004號部隊已達實戰標準,”阿蘭娜匯報道,“那些矮人,感覺就是為了機械而生的。駕駛這么復雜的機械,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只是嘉士德這邊,似乎出了點問題。
“導005號部隊,訓練結果不是那么如意。”他說,“矮人的精神力,除了我師兄那個變態之外,都實在不怎么樣。”
“這樣啊……”羅松溪沉吟了一會兒,“去把克勞爾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