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琴知道錢媽媽看自己不大順眼。這當中既有早年二人爭奪曹氏跟前最得重用之人時結下的舊怨,也有宛琴已然做了謝璞的妾,并生兒育女的關系。
即使宛琴是為了分文氏與金氏姐妹的寵,才奉曹氏之命做了妾的,在錢媽媽看來,她也不再是當日純粹的自己人了。
曹氏因為忌憚文氏生下了一子一女,又得謝璞看重,擔心文氏之子會影響自己兒子謝顯之的繼承權,才想要另尋人選分文氏之寵的。
她會下嫁謝璞,為的就是謝家家產,倘若連這份家產都要與人共享,那她這些年的犧牲又算什么?
最初曹氏選來分寵的,是曹三爺替她安排的金氏姐妹,無根無基,不過是揚州瘦馬一般的玩物,不成氣候。誰知她們竟然也生了兩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是兒子!其中小金氏更是一度盛寵,跟到任上時,甚至幫謝璞打理起了賬目,在正室面前也敢大聲說話了。曹氏要拿捏她,卻無從拿捏起,便開始后悔當初找了兩個無牽無掛的。
于是第二次選中的,就是她的心腹侍女,曹家家生子宛琴。她有一大家子在平南伯府,曹氏不愁宛琴會不聽話。而宛琴跟著謝璞到任上去,也確實事事聽從曹氏號令。然而,隨著宛琴亦生下了一兒一女,曹氏心里便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女兒無妨,不過多出一份嫁妝,可兒子,一個聰明的兒子,意義卻不一樣了。
曹氏本人倒是不懷疑宛琴的忠誠,只是心中不快。而錢媽媽是她的死忠,更覺得宛琴生外心了,否則根本不會為謝璞生兒育女,哪怕是懷了身孕,也該自行解決才是……
曹家既然要斷謝璞的性命前程,錢媽媽當然會信不過宛琴的忠心。宛琴如今有兒有女,都說為母則強,她兒女的前程是隨父親的,萬一她為了兒女著想,偏著謝璞了呢?宛琴可不是金氏姐妹一流可比的,曹氏的事,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因此,如今錢媽媽對宛琴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盡可能攔著她與曹氏接觸,省得她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動搖曹氏的決心。
宛琴也不是蠢人。她看著錢媽媽的神情,心里已經清楚對方所想了。
坦白說,她并不贊成曹氏對丈夫下手。想要改嫁方聞山,不是只有誣陷謝璞這一條路。謝璞本無錯處,曹氏要硬生生給他堆砌個罪名出來,若不成功,便平白與夫婿成了仇,若是成功,就等于斷了親生兒女的前程!
曹家富貴已極,不過是平南伯心有不甘,想要執掌更大的權力罷了。可曹氏是平南伯的親妹妹,卻也同樣是曹皇后與承恩侯的親妹妹,身為外嫁女,她該得的不會少,不該得的也不會多,何苦攪進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中去?
就算她可以改嫁,但謝顯之犯官之子的身份,卻不會因為有了繼父便有所改變,他要如何去考功名呢?他讀了多年的書,可不是僅僅滿足于做一世富貴閑人。
這些話,曹氏聽不進去,錢媽媽也不許她說,宛琴憋在心里,如今也生出了幾分怨言。
她一生為曹氏盡忠,直到今日,都還處處為曹氏著想,哪怕明知道謝璞入獄會影響兒女的前程,也依舊守口如瓶。結果這份忠心卻沒能獲得相應的回報。曹氏從頭到尾都沒跟她透露具體的計劃,錢媽媽更是處處排擠她。就連她一雙兒女病倒了,還要被桂珍帶人搜身……她一輩子的忠心,憑什么被幾個奴才踩在腳底下?!
書房暗格里的賬簿,居然被這老奴視作小事,可笑!
曹氏從謝家賬上挪動巨額金銀,怎么可能瞞得過謝璞?曹氏為了掩飾,常常會尋些借口,比如是要進獻給宮里,或是給皇后、太子送禮,又或是打點關系,等等,拿去搪塞謝璞。當中興許真有一部分錢財,是變成禮物進獻到宮中去了,但大部分是由平南伯府自家享用的。
謝璞在賬簿中將每筆錢的用處都記得清楚詳細,大理寺的人看了,便知道謝家每年都給皇后與太子“進獻”數萬兩銀子,還猶有余力。那謝璞又怎會冒著巨大的風險,從河工銀子上貪墨巨款呢?直到今年正月為止,那賬簿上的獻銀都沒停過,其中卻不包括河工的錢,便與那王知府的口供有了出入。
這些錢,宮里是不會認的,承恩侯府也會說不知情。到時候那所謂“進獻東宮”的錢,只會落在平南伯府頭上。
那就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曹三爺與曹氏兄妹,大概從沒想過,謝璞默許了他們挖謝家的墻角,卻還同時留下了賬簿吧?
宛琴知道官兵已經搜到賬簿,根本無法隱瞞,因此才會想提醒曹氏早做準備。但錢媽媽相攔,又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能怎么辦?
也罷,有曹家在,有方聞山在,這個案子到最后應該還是會照著平南伯的計劃進行的。些許小麻煩,也會有人解決,用不著她一個妾操心。倘若曹氏日后怪罪起來,也有錢媽媽在前頭擋著,宛琴已盡了提醒之責,便可安心了。她不可能跟著曹氏改嫁到方家的,還不如先想想自己和一雙兒女的日后吧……
宛琴心灰意冷地回到女兒身邊,謝慕林接過她手中的碗,看了她一眼:“水都冷了,我還以為琴姨娘這水是專門給四妹妹要的呢。”
宛琴沒有說話,只扶起女兒,讓謝慕林給她喂水。
謝映芬喝了水,又重新閉眼睡下。宛琴為她整理了一下額頭的濕巾,便開始發呆。
謝慕林留意到了方才的動靜,心知外頭定是有人給宛琴遞了口信,通知了曹氏什么重要消息。
她低聲對宛琴道:“四妹妹燒得厲害,只用濕手帕降溫,怕是不行吧?不知道伯娘那里有沒有藥能對付一下?我剛才好象看到伯娘讓錢媽媽拿出藥丸來給大姐姐吃了。”
宛琴抿了抿唇:“那藥并不對四姑娘的癥。”
“是嗎?”謝慕林故意說,“我本來還以為錢媽媽是故意不給四妹妹藥吃呢,畢竟她對我和三妹妹都不甚客氣。不過琴姨娘身份不同,錢媽媽待四妹妹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宛琴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自顧自地揭了謝映芬額上的帕子去過冷水了。謝慕林笑了笑,轉頭看到曹氏一眾人等表情似乎頗為輕松的模樣,又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起身走到窗邊去,觀察官兵們的動向。
謝映容扭頭看了看她,沒說話,又繼續盯著上房瞧了。
不一會兒,一個官兵從院外跑進來,朝坐在院子中央那名主持抄家的紅衣官員行了一禮,便進了上房,沒多久,又與一名青衣官員一道走了出來。后者將一個布包交給了紅衣官員,還低聲說了些什么。那紅衣官員頓時面露喜色,說了一個“好”字。
這是什么意思?
謝慕林正疑惑,便聽得謝映容低低叫了一聲“完了”,軟軟坐倒在地,整個人頹廢無比。
謝慕林正要問她怎么了,卻聽得官兵來通知。
大理寺的官員要提人去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