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其他人就回來了。
謝老太太與文氏仍舊在官兵的押送下,離開了正院;謝顯之精神奕奕地回了隔壁的房間;曹氏與宛琴走在最后,一前一后進了屋,兩人都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她們心里在想什么。
錢媽媽沒有跟著回來。
桂珍面帶狐疑地迎上去:“太太沒事吧?怎么不見錢媽媽?”
曹氏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屋子中央不動。
宛琴垂首立在她身后,同樣沒說話。桂珍瞧著情形不對,猜想上房方才必定有什么變故,便不再追問,只是回身安撫謝映慧,企圖再把人哄睡過去。
等到負責押送的官兵離開,大理寺的官員又都先后走了,只留下部分人手看管謝家眾人時,曹氏方才沉了臉,反手一個耳光,重重打在了宛琴臉上。
“賤人!”曹氏憤怒至極,似乎連五官都要扭曲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都胡說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誰的人?!”
宛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的痛心:“太太!您被錢媽媽騙了!奴婢只是想救您啊!”
曹氏怒極反笑:“我被錢媽媽騙了?她騙我什么了?!”
“錢媽媽一定沒告訴您,官兵搜到您每年從謝家拿走多少銀子的賬簿吧?”宛琴飛快地把方聞山派人傳給她的口信重新復述了一遍,連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也顧不上了,“大理寺的人既然拿到了這本賬簿,便會知道每年謝家進上的銀子都會經過太太與伯爺、伯夫人的手,那么河道衙門這筆銀子,您說自己不知情,大理寺的人又怎會相信?最終案子定會牽連到太太與曹家,那豈不是引火燒身?!”
曹氏面上愕然,錢媽媽確實沒向她報告這件事,但她不相信錢媽媽是故意為之:“錢媽媽未必是有意的。況且……這件事與老爺的案子并無干系,即使大理寺的人搜到了賬簿,也說明不了什么。”要定謝璞的罪,有那封信就夠了。
宛琴卻含淚道:“太太仔細想想,大理寺搜到的證據,除了這份賬簿還有什么?您為什么就相信錢媽媽的話了呢?”
曹氏臉色不由得又是一變。這么說來……她確實沒有看清楚,官兵們搜到的到底是信還是賬簿。不過信并不是用布包著的,賬簿她又從未見過。她親眼看到,東西是那名青衣官員從上房里拿出來的,但事前亦有官兵從外頭跑進上房,只是她當時以為那官兵只是尋常行動罷了。倘若東西是這名官兵送到青衣官員手中,再由后者呈到主審的紅衣官員面前,那就應該不是信!
謝映容一直都在上房,不可能跑出去把信藏起。而從她先前的表現看,也不象是早早把信藏在別處的模樣。所以,從別處搜到的東西,又用布包著……說不定,大理寺找到的證據,從頭到尾就只有一本賬簿,沒有什么信!
曹氏身體晃了一下,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倘若官兵沒有搜到信,那方聞山為什么……會派人來告訴她,信已經曝光了呢?若不是知道這一點,她又怎會如此不留情面地在大理寺眾人面前指責謝璞,與謝璞撇清關系?
大理寺的人當時露出那般驚愕的表情,心里是不是在笑話她?
宛琴伏地哭道:“太太!奴婢是一心為您著想的,可錢媽媽只怕還奉了伯爺與夫人的命令,還有那一位……多半也有自己的私心,明知道老爺能沉冤得雪了,便不管不顧地陷您于不義之地。他們都有自己的打算,全然不顧太太的為難。奴婢實在是沒了法子,只能盡力周旋。如今奴婢把事情都推到錢媽媽身上,只當您是聽了身邊人的讒言,方才會誤會老爺。事后您想個法子向老爺解釋幾句,只要大理寺的人不多嘴,想必是不會有什么謠言傳出的。太太明辨,奴婢對您是忠心耿耿的呀!”
曹氏閉上雙眼,落下淚來。
她聽明白了,宛琴這話說得不假。錢媽媽奉的是兄長平南伯與嫂嫂程氏的命令,他們一心要促成她改嫁方聞山之事,誣告謝璞置其于死地都做了,舍棄一點她的名聲,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聞山也是同理,他之所以會攪和進這灘渾水,不過是為了娶她,了卻多年夙愿罷了,眼看著計劃將要失敗,他心里怎會不著急?
這兩方一方是她的至親,一方是她的至愛,卻都為了自己的目的,騙她,誤她,將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然而她這一步已經邁了出去,還能回頭么?
其他人……又是否會允許她回頭?
曹氏重新睜開雙眼,面無表情地開口:“你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忠心。”
宛琴哭著起身,又對曹氏道:“太太,錢媽媽那邊,還得想個法子打點才好。萬一她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您這邊下不來臺,事情可就僵住了!”
曹氏又閉上了眼。她能如何打點?如今在這院里,她想要跟外頭人聯系,只能通過方聞山的兵。難道她還能讓方聞山的人替她遞話,叫錢媽媽幫宛琴圓謊,挽回她與謝璞的關系么?
方聞山不看到她與謝璞夫妻反目,盡快和離,是不會甘心的。
曹氏只能說:“我心里有數,接下來的事,你就別管了,照顧好孩子就行。”
宛琴低聲應了,柔順地行了一禮,便又回到女兒身邊。
謝慕林雙眼睜得老大,一直盯著她,她卻只是遞過來一個平靜的眼神,便垂下眼簾,沉默地坐在一旁,察看女兒的病情去了。
謝慕林好象明白了什么,同樣沉默著。
不管宛琴是不是甩鍋給了錢媽媽,只要她的證詞對謝璞有利就行了。再加上謝顯之提供的案情疑點,還有好好藏在書房空間里的那封假信,謝璞脫罪的事就妥了!
她再偷偷看了曹氏一眼,心里還有點感謝對方與錢媽媽這倆豬隊友。
謝慕林不吭聲了,其他人卻未必會沉默。
謝映容似乎是發現事情有了轉機,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就想找人問話。大金姨娘目光閃爍,把女兒又壓了回去,但她雙眼盯著宛琴這邊瞧,似乎覺得后者是個更合適的打聽對象。
桂珍對著曹氏欲言又止,曹氏卻什么話都不想說。面對滿面疑惑的女兒謝映慧,她更是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映慧一向沒什么眼色,想要追問清楚,但桂珍勸她:“太太自有主張,大小姐且安心養病,等病好了,太太定會把整件事告訴您的。”她也就信了,猶猶豫豫地躺回床上,繼續休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漸漸升高,又再降下,謝家眾人都忍受著饑渴與焦慮。沒有人給他們送午飯,但門外守衛的官兵愿意施舍熱水,因此眾人還能熬下去。
終于,等到太陽下山,時近傍晚,門外再次出現了大理寺官員的身影。
官府愿意放人了,但謝家宅子及名下產業將被查封,等待更仔細的抄檢,下人也全都被扣下,等候發落。
謝家家眷必須離開自家宅子,自尋落腳之地。
眾人不由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