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太看著家中小輩一一拜見謝澤山,心里憋悶不已。
一直以來,她都是家中輩份最高的長輩,兒子謝璞孝順,很少會忤逆她,即使不想照她的吩咐去做,也不會當面駁回。兒媳曹氏表面功夫做足,文氏則柔順好欺負,她除了沒法執掌家中中饋大權,總有那么些不圓滿以外,可以說全家上下,唯她獨尊了。即使如今全家落魄,不得不寄人籬下,她也依然有足夠的底氣使喚一家小輩們。
可是這份底氣,在面對大伯謝澤山時,便不管用了。
謝澤山既是宗房族長,又是她亡夫長兄,家族身份在她之上,還有舉人功名。謝老太太雖然有誥命,但眼下根本沒法拿出來顯擺。再加上她在亡夫入葬后,未告知宗族,便私自帶著兒子與家財遠走高飛,還不許兒子與族人聯系,大大犯了忌諱。如今再見謝澤山,她心虛氣短,根本就挺不直腰桿。
謝澤山見到她,不咸不淡地稱呼一聲“三弟妹”,并未有任何責備之言。這讓謝老太太心中生出幾分期待,興許謝澤山不會拿她攜子私自離家來說事?
其實,謝老太太心里也清楚,這些年謝璞與宗族必定有聯系,否則當年又怎會不顧她反對,擅自帶著文氏回族里完婚?若不是文氏已經得到了宗族承認,她當年直接把人打成二房良妾又有何妨?天知道她當時有多擔心曹家會生氣翻臉?還好曹家需要謝家的銀子,哪怕明知道有平妻,也依然將曹氏嫁過來,這才有謝家十幾年的風光……
當然,現在曹家真的翻了臉,謝老太太也很生氣就是了。
謝老太太一聲不吭,坐在一旁,冷眼旁觀謝澤山的舉動,想知道他這回上京來,到底會做些什么?真的只是為了救自家兒子來的么?宋氏……就沒有囑咐些別的?
謝澤山并沒有理會謝老太太。他徑自與侄媳、侄孫、侄孫女們見過禮,問過他們這些日子的經歷,便嘆道:“辛苦你們了。族中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曹家會忽然發難。所幸天可憐見,玉和(謝璞表字)尚未到絕境,圣上又明察秋毫,眼下玉和的官司也有了希望。接下來官面上的事,就交給我們去打點吧。你們安心在家里等待消息,別再辛苦地四處奔波了。”
謝家眾婦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太安心。他們大多未見過謝澤山祖孫,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有能耐把謝璞救出來。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沒能成功救人,但二房母子三人一直把牢中的謝璞照顧得不錯,謝徽之也打聽到很多有用的消息,可見他們并不是一點兒用場都派不上的。如今忽然要他們全部收手……
謝謹昆看出文氏等人有顧慮,便笑道:“嬸娘、弟弟妹妹們請放心。祖父會這樣說,自然是心里有數的。離開湖陰縣之前,祖父已經去見過二叔祖母了。二叔祖母是官宦人家出身,娘家至親雖然去世了,但還有幾位親友故舊可以依靠。二叔祖母已經寫了親筆信,托祖父帶進京。祖父打算明日就去拜訪那幾位大人,有他們出手,三叔定會平安獲釋的!”
文氏畢竟從小在謝家長大,對謝家族中的情形知道不少,宋氏又是她禮法上的婆婆,家世出身她自然也清楚得很。聽到謝謹昆這么說,她就先松了口氣:“若有二老太太相助,老爺必定會平安無事的!”
謝老太太在旁看得心里發酸,撇著嘴輕哼了一聲,心想文氏果真與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只認那宋氏做正經婆婆呢,哪里還記得她男人的親娘是自己?這種不孝順的媳婦還留著做什么?!
謝澤山聽到了謝老太太的哼聲,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大金姨娘對謝家宗族一無所知,如今聽說他們還有官面上的人脈關系,還挺驚訝的。她小聲問文氏:“二太太,真的能行么?若是二老太太認得的那些大人們真能救老爺,怎的從前不見他們伸手?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老爺也是二老太太的兒子?”
文氏不由得一陣尷尬。這叫她怎么說?宋氏的人脈,謝老太太一直有戒心,不樂意與他們接觸。比如溫緒友,其實就算是宋氏那邊的人,有些消息他知道了,也就意味著宋氏的故交親友知道了。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都沒做,謝璞能在大理寺安然無恙地待了這么久,背后就是多虧了他們的關照。溫緒友夫妻早就暗示過,她心里也有數,但這些話,她是不會在家里提起的,免得謝老太太一聽便要生氣。
不過,由于宋氏的故交親友們一直未能將謝璞拯救出獄,文氏也有過猜想,覺得會不會是謝璞這些年一直縱容生母,滯留在外,不曾侍奉過嗣母宋氏,所以宋氏及其親友心中有怨氣,才會特地叫謝璞多受些苦?但如今謝澤山帶著宋氏的親筆信上京,可見這怨氣是不存在的,宋氏也有心要救人,大概只是因為她長居湖陰,消息滯后,這才拖了些時日罷了。京中宋家的故交親友,知道了宋氏的真實想法,想必也會更用心救人了。
文氏不好對大金姨娘實話實說,只道:“宋家離京已有許多年了,我們家在京城這些年,也不曾與那些親友有過聯系,想必人家并不知情。如今有了二老太太的親筆信,事情自然就好辦了。”
大金姨娘恍然大悟,也露出幾分喜色。宛琴倒是有些疑慮,不相信謝家還有什么靠得住的親戚,是可以扛得過曹家的。
反倒是謝老太太,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道:“宋家人都死絕了,就算從前做過大官,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還有幾個人認宋家的招牌呢?大伯這會子大包大攬的,回頭說話不管用,在小輩們面前失了臉面,可別后悔今日說了大話,把宋氏捧上了天!”
謝澤山沉下臉,毫不客氣地說:“三弟妹就不必操心了。我既然敢說大話,心里自然就有底氣!我和二弟妹跟某些人不一樣,真心疼孩子得很,做不出坐享其成,毫無建樹,還要在一旁給孩子添亂的糊涂事!”
這分明就是在指責謝老太太了。謝老太太立時黑了臉,嚷嚷著道:“說話真好聽!要是你們真疼孩子,這些年怎么就沒管過他呢?還好阿璞攀上了好親家,這些年做官才順順利利的,家里也過得富足安康。如今親家不管用了,你們倒出頭露臉的,牛皮吹上了天,天知道你們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訴你們!兒子是我親生的,誰都別想搶了去!我們三房的財產,你們也休想沾光!”
謝澤山啐了她一口:“若不是你引狼入室,逼著玉和娶了曹氏那毒婦,玉和還不會有今日之禍呢。你到如今還不知道反省,只知道跟族里爭些無意義的閑氣,玉和怎會攤上你這樣愚蠢的親娘?!你還當我們貪圖你們三房的財產?三房的財產都叫曹家吞了,產業也都易了主,你還做夢呢!”
“你說什么?!”謝老太太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