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之看了妹妹一眼,沒有說什么,仍舊看向曹氏:“母親連這種事都瞞著她,難道真的不打算跟方將軍成親了?那難道不是您一直以來的愿望么?為了方將軍,您連兒子的前程都不顧了,名聲也不要了,難道真的甘心放棄?還是說……您打算出嫁的前一天,才告訴妹妹這件事?您要她到時候如何自處?”
曹氏有些難堪地扭開頭,不想回答兒子犀利的質問。
謝映慧看看哥哥,再轉頭看看母親。她就算真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勉強想要擠出一個笑,“母親,大哥說的不是真的吧?您沒想嫁給別人,是不是?”
謝徽之涼涼地插言道:“你到這會子才知道呀?若不是令堂想要嫁給那位方將軍,父親又怎會好端端被人誣蔑,曹家也對此袖手旁觀,吞了謝家的財產就算了?不就是想要置父親于死地,好空出位子來,讓方將軍做曹家的女婿么?”
謝映慧憤怒地扭頭瞪了他一眼,有些急切地追問曹氏:“母親,您說話呀?他們在撒謊,是不是?他們只是想要騙我而已,對不對?!”
謝也忍不住開口了:“我們騙你做什么?你愛回謝家也好,不愛回來也罷,除了爹爹和大哥,沒人在乎。大哥也是擔心你在曹家會受委屈,才會勸你回來的。如果我們說的是謊言,任何人一聽就知道是假的,那我們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我們敢開這個口,自然是因為說的是實話。你不信,只管上外頭打聽打聽,別總把自己關在平南伯府的小院子里,聽的是別人想讓你聽見的話,看到的也是別人想讓你看見的東西,對于外界的真相卻一無所知。你就沒有想過,你周圍的人為什么要騙你嗎?他們這么做,有什么目的?!”
謝映慧紅著眼圈瞪她,執著地繼續追問曹氏:“母親,您為什么不說話?您快告訴我,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曹氏不知是想逃避,還是什么原因,她忽然激動地反問謝顯之:“你為什么非要在你妹妹面前說這些?你不知道她才多大年紀么?你不知道她一向養在深閨,天真單純么?你應該做個好哥哥,護著妹妹,哄著妹妹,而不是讓她……聽見、看見外頭那些不堪的傳聞,讓她傷心難過!就算你再偏著謝家,你也依舊是我的兒子,是慧兒的哥哥!謝璞幾年才回一次家,他到底給你吃了什么迷|魂藥,能讓你背棄生你、養你、照顧你十四年的親生母親?!”
謝顯之平靜地看著她:“母親,兒子不是背棄了你,兒子只是選擇了公道罷了。曹家行了惡事,母親犯了大錯,兒子若不分是非對錯,青紅皂白,就選擇站在您這邊,成為您的幫兇,那不是真正的孝行,反而是最大的不孝!兒子是為了您,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曹氏心下一痛,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我就不該讓你去讀什么圣賢書……謝璞給你找了什么迂腐的先生,把你教成這副六親不認的模樣!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做一輩子紈绔,橫豎有曹家在,怎么也能保你一個前程……”
謝顯之長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已經不是頭一次發現母親與他之間的觀念差異了。從前他覺得母親只是深閨婦人,沒必要計較那么多,如今才發現……其實只是出身與門風的差別而已。曹家再富貴,也是武人、勛貴、外戚,不必懂什么詩書道理,與科舉立家的謝家,根本不是同路人。
謝顯之已經對母親失望透頂了。他轉頭看向妹妹,說出自己身為兄長最后的諫言:“大妹妹,睜開眼睛看清楚周圍的人吧,辨別出誰在說真話,誰在說謊,不要再被蒙在鼓里了。你今日不肯隨我回家,不要緊。將來,倘若你發現母親另嫁之后,你在平南伯府處境尷尬,難以容身,也不必慌張。
“我會隨弟妹們回老家湖陰縣讀書,但祖母還在家里住著,三妹妹和金姨娘陪著她。祖母一向疼你,若你回家求助,她是絕不會趕你走的。到時候,你就回到舊居去,安心度日。守宅子的蔡老田一家,你是知道的,祖母身邊侍候的是珍珠姐姐和蔣、何兩位媽媽,也都是溫厚正直之人。他們會照顧好你的飲食起居,將你的情形上報父親,由父親安排好你的未來。多信任謝家人一些,因為你姓謝,只有謝家,才是你真正的根。”
說完這番話,謝顯之就轉身向門口方向走去。謝迅速跟上,謝徽之朝謝映慧歪嘴笑了笑:“聽見沒有?要是曹文衡真的不肯娶你,就老實回家吧。反正老太太一向稀罕你,不會叫你流落街頭。你可千萬別哭著喊著巴著曹文衡不放,把謝家的臉面都扔到地上踩個稀巴爛了。你要是真敢這么做,父親絕不會原諒你。到時候,你就真的要出家做姑子去了!世間再也沒有你的容身之地!”
謝徽之甩完狠話,扭頭就跑了。謝映慧氣得渾身發抖,追到門外,看見大廳里一片黑鴉鴉的陌生人在,終究沒膽量追到街上去罵人,只得回到雅間,哭著質問曹氏:“母親就這么讓他們離開了?他們說那些話,您也一個字都不反駁?莫非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您一直以來……都是在騙我?!”
曹氏窘迫不已,不敢直視女兒的雙眼:“好孩子,你就別問了。母親早晚會把實情告訴你的。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謝映慧吸了吸鼻子:“那我們回家后再說?把舅舅送走之后,回到家里,您就能跟我說真話了吧?”
曹氏咬咬牙:“好。等把你舅舅送走,我……我就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你!”但她又馬上補充,“別在意你哥哥他們的話。你哥哥生活在謝家,耳朵聽到的,眼睛看見的,又何嘗不是謝家人想讓他知道的東西?那未必是真相。”
謝映慧頓時又有了勇氣:“對對對,謝家人也只是在騙哥哥而已。母親才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呢!等母親把實情都告訴了我,我可得好好奚落他們一頓才行!”
曹氏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多說什么。
這時候,下人來報,平南伯夫人與承恩侯的爭端終于結束了。寧國侯府的程禮與其妻程王氏聞訊趕到,后者私下勸了平南伯夫人程氏半晌,終于勸得她同意讓步。平南伯府熄鼓樂,停止撒紙錢,安安靜靜地出城,不游秦淮河,直上西天寺,但承恩侯也不能再要求平南伯府刪減人手,縮小平南伯出殯的排場。
興許是因為兩家的爭端已經引來了無數人圍觀,承恩侯也不想再鬧大了,所以他同意了這個方案。平南伯夫人程氏在弟媳的苦勸下,再次壓住了自己的脾氣,宣布重新啟航,送亡夫最后一程。
然而,程氏終究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她心頭這把火沒法沖著承恩侯發。看到匆匆從岸邊茶館里走出來,重新上船的小姑子曹淑卿,她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