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太咳得厲害,原本還紅著眼圈默默流淚的文氏與滿面窘迫立在一旁聽候吩咐的珍珠立刻就圍上前去,一個替謝老太太輕輕拍背,另一個去桌邊倒水。
文氏把水送到謝老太太嘴邊之前,還特地拿手背試過溫度,確保水不會燙著對方,才將杯子遞過去。她孝順了謝老太太這些年,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委屈,有些習慣也早就無法改變了。
謝老太太好不容易喘過去,喝了水,覺得嗓子沒那么癢了,方才松了口氣。只是她人雙眼淚花閃爍,頭發凌亂,模樣頗為狼狽。
她想起是謝進屋,才害得自己嗆著的,便忍不住瞪了謝一眼,沒好氣地罵道:“死丫頭,好好的冒出來嚇什么人?!害得我咳了半天,都快咳死了!你是巴不得我早點兒歸西,你就可以回頭抱人家的大腿了吧?!”
謝沒有吭聲。她頭一次見杜逢春,也不知道對方性情脾氣。和氣親切如大伯娘杜氏,不也還讓丫頭找珍珠與何婆子她們打聽過情況,才敢確信她的話是真的嗎?在杜名醫這種見慣世面的老人家面前,不能太耍小聰明了,也不能表現得太張揚。她就裝一回小白花又怎樣?反正謝老太太是真的惡形惡狀,就讓后者的惡毒長輩形象在親友圈子中更加穩固,不好嗎?
于是謝裝起了柔弱無辜、楚楚可憐的小白花,與母親文氏站在一起,低頭默默承受著謝老太太的咒罵。謝老太太見狀,只覺得見了鬼,卻以為這是因為有外人在場,謝顧慮自己的好名聲,所以不敢對長輩無禮了。她心下一樂,越發得了意:“怎么不說話了?難不成我說的有錯?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喲!竟然會有你們這樣不孝的媳婦和孫子孫女!當初我就不該讓兒子聽二房的,娶回個攪家精來,害得我命都短兩年!”
文氏的眼淚頓時又往外冒了。
一直沉默許久的杜逢春名醫掀起了眼皮子,涼涼說了句:“謝三娘子不必擔心,我看你說話中氣十足,還有力氣罵小輩,哪里象是病得重了快要死的模樣?說不得千年萬年都能活呢!”
在場眾人齊齊一怔,謝頭一個反應過來,忙咬緊了下唇,忍住沒笑出聲。
能活千年萬年的,那不是王八嗎?
謝老太太沒聽明白呢,懵然問了句:“你說啥?”杜逢春沒有回答,卻掉起了書包。
他的書包比先前平望鎮那位大夫掉得長,還掉得十分詳細。引申完好幾本醫書的內容后,他又轉而說起了謝老太太這病的起因,什么思慮過重啦,什么驚懼難安啦,什么寢食不調啦,還有風寒、淋雨、旅途勞累,又有氣大傷肝,血不歸經……總之,把謝老太太南下路上受的罪,大體上都說出來了。
謝來得晚,也不知道之前珍珠與何婆子是否提過謝老太太這一路上的經歷,所以杜逢春才能總結出這番話來。但看珍珠與何婆子那副驚訝又敬佩的表情,想來杜逢春是很有些真本事的。她也曾聽說過,有些厲害的中醫光靠望、聞、問、切,就能把病人發病的經過說個明白。她以前是沒見識過,但現在估計是真見識到實例了。
杜逢春分析了謝老太太的病情,剛開始只是小疾,但后來遇到種種原因,發生了異變,才會惡化到前些天的程度。不過他來自平望鎮的那半個弟子開的方子不錯,算是把謝老太太的病根去了大半,再加上她安頓下來了,飲食睡眠都恢復了正常,所以病情才會大有好轉。
他對謝老太太道:“我再開一張方子,謝三娘子記得每日早晚都要各吃一劑,不可偷懶,飲食也要盡可能清淡,絕不能食大魚大肉。所謂魚生火,肉生痰,魚肉對你目前的病情不利,再嘴饞也要忍住了,倒是新鮮的當季瓜菜可以用一些,也別胡亂進補。等咳癥去了,我再給你調方子,到時候可以略微進些肉食,但也不能多吃,不能亂吃。
“謝三娘子,你別以為你這病不咳就好了,這回你傷了元氣,恐會有后患,將來換季時,一不小心,隨時都會再發病的。再者,你這人心性也太暴躁了些,怎的動不動就發怒呢?先前的大夫應該提醒過你,要盡量心平氣和吧?你以為眼下病情有所好轉,發發脾氣也不要緊么?當心發怒多了,某一日積重難返,你便是想后悔也來不及了!”
謝老太太聽得有些懵,她還以為自己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呢,若不是謝堅持,她都不想見杜逢春,萬萬沒想到后者會說出這番話來。難不成她的病情還很重?
她有些不太相信,懷疑杜逢春是故意嚇唬她的,把她的病說得重一些,回頭她病好了,就更顯得他手段了得,醫術高明,其實根本沒她說得那么嚴重!
她冷笑了一聲:“你嚇唬誰呢?我自己的身體如何,我還不清楚么?我的病分明就快好了!你別想在這里危言聳聽!”
杜逢春笑笑:“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三娘子愛信不信吧。”他施施然站起身,似乎打算連藥方也不開,直接就要走人了。他是湖陰名醫,又是謝家宗房的姻親,用不著太給謝老太太面子。
文氏原本還在默默抹淚的,聞言忙不迭上前賠不是:“杜老爺子,我們老太太只是病得糊涂了,并沒有別的意思,您別跟她計較……”
謝老太太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誰病糊涂了?!我看是你恨不得我老糊涂吧?誰家兒媳象你這么惡毒不孝?!”
文氏鼻子一酸,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了。
謝皺皺眉,瞥了謝老太太一眼,但仍舊是沒吭聲。或許文氏多叫謝老太太欺負幾次,就能放聰明一點了。
沒想到這時候是杜逢春發話了:“謝三娘子,你還說自己沒有糊涂?若是心思還清明,又怎會認錯人呢?這位謝三太太并不是你兒媳婦吧?我記得你們謝家族譜上記得分明,她是二房的兒媳婦,是你侄媳婦吧?你的兒媳婦,不是還在金陵城么?聽說是高門大戶里的貴家小姐呢,跟皇后娘娘還有親!”
謝老太太的臉一下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