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正院后,謝顯之的臉上就一直帶著憂愁之色。
謝謹之笑著安撫他道:“大哥不必想太多,父親的安排并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對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很公正。只要大哥別老是想到你生母身上去,你所認為的煩惱其實都是虛的。”
謝顯之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的兄弟,不敢說他其實曾經有過日后將生母接到身邊來奉養的念頭。當然,那是在曹家落敗,曹淑卿無人可依的前提下。而且那時候,他必定已經不在家里住了,多半是已經中了進士,外放為官,雖未分家,卻也與分家無異,擁有了單獨的住所。他不會把罪責在身的生母接進謝家,礙父親與嬸娘的眼,但若是在外任上,那就不一樣了。這畢竟是他的生母,總不能真的不管她死活。
可是,如果是在桂園,哪怕地契房契是在他手上,他也不會把曹淑卿接進來的。看著這座曾經耗費了巨資營建而成的精致園林,他只會想到母親當初是如何揮霍著父親的財產,回報父親的卻是差一點兒將他送入萬丈深淵!他甚至不會考慮,在自己面臨人生大事,比如成親、中舉、生下子嗣或是過生日的時候,請母親上門飲宴。讓母親進入這座差一點兒就被她盜走的園林,那簡直就是罪過!她最好有多遠避多遠,永遠都不要再踏進這座園林一步!
謝顯之告訴自己,現在其實也沒什么好煩惱的,曹家不曾落敗,以后也可以繼續享受外戚之尊,只是不如從前有權有勢罷了。母親雖然沒有兒女在身邊侍奉,但靠著娘家,也沒什么人會欺負上門,哪怕他不能接她到身邊侍奉,她也依然能得享錦衣玉食。所以,就算不把人請到家里來赴宴什么的,參與自己的人生大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姓謝,謝家的地方,哪里有曹淑卿的立足之地呢?她本來也早就放棄了他這個兒子,想必也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傷心難過。
至于到外任上……謝顯之覺得這個問題不需要問生母,他就知道答案了。除了為方聞山,曹淑卿幾時出過京城?她大概不會有興趣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生活吧?
謝顯之的心情有些低落,但又不好在兄弟面前露出來,只得勉強笑了笑:“我并沒有多想,只是有些不安罷了。為了我的婚事,家里花了那么多銀子,還有大妹妹那一份……父親待我們實在太好了,叫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他。”
謝謹之笑道:“做父親的對兒子好,兒子該怎么報答?這種事還需要問么?多多盡孝便是了。父親盼著大哥能用心備考,將來順利高中進士、出仕為官,一輩子順順利利地,夫妻和美,兒孫滿堂。只要大哥能如父親所愿,在朝中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在家里做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父親就覺得心滿意足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報回父親慈愛的方法?”
謝顯之低聲應道:“二弟說得對,我……我必定竭盡所能!”
謝謹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回去好生休息吧,把地契收好了,可別弄臟弄破了。”他指了指謝顯之手里的紅木匣。
謝顯之握緊了匣子,點頭道:“二弟放心,我一定會把它收好的。”又放緩了神色,“二弟今日趕了遠路回家,必定已經很累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兒我再來尋你說話。”
謝謹之答應著,與他告別,便轉身往前走進了自己的院子。
謝顯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有走進自己的院門,反而繼續往前走,轉道去了胞妹謝映慧的院子,找到謝映慧,摒退左右,將今日父親跟自己說的話告訴了她,又拿出那紅木匣子里的契書給她看。
謝映慧聽得呆住了:“桂園?!這么大一個園子,父親就直接給了大哥你?!二哥沒說話么?嬸娘也沒說什么?!”
謝顯之道:“父親說園子是三房的產業,二老太太是不會允許二弟收下三房產業的。父親的話也有道理,但嬸娘在旁絲毫沒露出勉強的意思,可見她早就從父親處知道了這件事,心中真的不反對。”
謝映慧盯著紅木匣子里的契書,咬了咬唇:“雖說父親與二哥都說,這是為了省銀子,也是給永寧長公主與馬家體面,可這園子當初建起來的時候,前前后后就花了十幾萬兩銀子,頂得上我與二妹妹兩份嫁妝!這份禮太重了……若是大哥當作沒契書這回事,只是日后與大嫂搬進去住著而已,那還罷了。園子仍舊是謝家的,日后一代一代傳下去……”
話未說完,她就頓住了。因為謝謹之是二房嗣孫,謝顯之才是三房的繼承人。就算桂園留在謝家人手中,一代一代傳下去,也只會傳到謝顯之的兒孫手中。謝徽之與謝涵之都是庶子,將來年紀大了,娶妻生子的,肯定是要分出去的。桂園本來就不會由他們繼承。
這么說來,父親謝璞其實只是提前將桂園的所有權交到了謝顯之手中。他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用意?
謝映慧與胞兄相互對視著,都覺得心下不安。父親對他們真的太寬容了,就好象他們不是差一點害死了他的前妻曹淑卿所生,而是同樣出自他真正的原配正室文氏腹中一般。父親看著他們的時候,心里就真的沒有半點遷怒的意思?
謝映慧又問了胞兄,關于自己與二妹的嫁妝單子,嘆息道:“父親先前跟我商量過,嫁妝里都有些什么東西,我大致是知道的,但我……不清楚二妹妹的嫁妝有多少。我原以為……父親會給她更多的東西。其實我的私房里頭,有好些都是母親從謝家帶走的珍玩,本就不該歸屬我一人所有。二妹妹出嫁,分上一半也是理所應當的。可父親不答應,我又不好硬塞……”
明明二妹妹謝慕林就要嫁進燕王府這樣尊貴的門第,陪嫁的東西里頭,論珠寶、古玩等貴重之物的數量與質量,竟然還不如嫁入尋常官宦人家的長姐謝映慧多。父親謝璞也沒打算做些什么。謝映慧實在沒辦法理解。
謝顯之低聲道:“父親讓我將母親送來的東西與妹妹你平分時,提過一兩句話,說東西花的雖是他的銀子,卻并非是他做主收羅來的,又不是他喜愛之物……”
謝映慧道:“那些東西又哪兒是你我兄妹喜愛之物了?不過是需要用它們撐個場面罷了。二妹妹才是需要撐場面的那個人呢!”
她抿著唇,不想在這里繼續糾結了,索性起身走到窗邊叫綠綺:“去請二姑娘過來,就說我有事要與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