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并沒有在外面待太久,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回到了屋里。
他沒有多提自己跟楊大老爺都說了些什么,只告訴謝慕林一句話:“人已經走了。”
謝慕林問:“你拒絕他了吧?他這是死了心,不會再來了?”
朱瑞笑了笑:“娘子放心,你相公我辦事,什么時候讓你操心過?”
謝慕林想想也對,見他好象不打算細說自己到底跟楊大老爺都談了些什么,也就不多問了。反正她對楊大老爺的性情為人都是不大看得慣的,對他這十幾二十年的日漸墮落更是感到失望。只要他不再來糾纏,她也不會理會他的事。反正謝梅珺姑姑已經徹底跟前夫楊意全分開了,連一雙兒女都帶走了,楊家那些糟心事又不會影響到她,而在北平有謝璞的庇護,楊淳、楊沅兄妹倆也能安居樂業,沒什么好擔心的。謝慕林這一路旅途勞累,今天在揚州稍作停留,似乎可以稍稍喘口氣。她還是抓緊時間休息,養足了精神,好應付進京后的瑣事吧。
這天下午,謝慕林就基本留在驛站房間里睡覺,醒了以后還有閑情打個毛線衣什么的。她一直都只顧著給其他人打了,自己卻沒一件象樣的羊毛衣。由于考慮到路上她可以坐在馬車廂里打毛線,打發打發時間,這回她還帶上了幾團紡好的上等羊毛線,只是實際上馬車走得太快,路太顛,真正能讓人放心打毛衣的路段很少,所以她也就是剛剛起針織了兩排罷了。如今正好有空閑了,她正好給自己打一件貼身穿的小襖,預備冬天里各種需要出門的場合。
京城的冬天確實比北平暖和,但京城里的取暖設施也沒有北平的完備,更不可能在各種正式場合上,也由得你棉襖皮衣一層層往身上套,比如宮中的一些宴席、聚會等等,宗室女眷該穿什么衣服,那都是有死規定的!為了不讓自己在郡王妃的冠服底下瑟瑟發抖,謝慕林決定要給自己添幾件不顯山不露水的貼身小襖御寒。可若想穿上寬大的禮服之后,依然能顯出幾分苗條身段來,不至于被厚厚的棉襖襯托成虎背熊腰,又怎么少得了貼身的羊毛衣這種神器呢?
看到妻子打起了新毛衣,早早睡醒了在桌邊看各種報告文書的朱瑞也撒嬌表示自己需要新毛衣了,原本那一身確實又輕便又暖和,但只有一件怎么夠呢?當然需要再添一件換洗!而且原本那一件比較厚實,到了京城卻未必合用,至少得要清一件輕薄些的。
謝慕林對此不置可否,王府親衛那邊又有人來請朱瑞去處理一些事了。朱瑞只得不甘不愿地披上斗篷出了門,這一去,便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快天黑了方才回來。
屋外的大雨依然下著,所以朱瑞的頭發、肩膀、袖口和斗篷尾端都沾染了雨水。謝慕林連忙讓人拿干巾來替他擦頭發,又傳了火盆,再取了干衣服來讓他換下,最后還送上了一杯熱騰騰的姜茶,看著他喝了大半杯下去,方才放心。
她小聲抱怨道:“到底有什么事?非得你親自去處理,還一去就這么半天的功夫。外頭下這么大的雨,還刮著風,這么冷的天……”
朱瑞微笑著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謝慕林照做了,便聽得他輕聲道:“方才,我出去轉了一圈,見了楊為思,也見了揚州知府,做了個中人,讓他們面對面坐下來,作了一番坦率的交談。如今,楊為思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他會交出自己這些年在揚州貪墨的錢財,并奉上自己暗中記下的私賬。揚州知府不會追究他的罪責,并且允許他在近日正式告老致仕,體體面面地回鄉度日。”
謝慕林吃了一驚:“什么?!你答應了幫楊大老爺?可是……為什么呀?!”
朱瑞道:“一來他確實給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二來……我需要給何萬全一個交好我的機會;三來,也是因為梅珺姑姑雖然已經與楊意全和離,但她的一雙兒女都還是楊意全的骨肉,一旦楊意全受其伯父連累,成了罪官家眷,甚至被牽連至剝奪功名……楊淳與楊沅的前程和名聲都會受到影響。雖說在北平,他們還可以安享太平日子,即使將來岳父大人調往他處,也還有我們燕王府庇護他們。但楊淳如今用功苦讀,將來未必不能參加春闈。若因為楊為思的事受了牽連,豈不是太過冤枉了?與其將來事到臨頭再想辦法應對,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斷絕禍根。你嗣祖母和姑姑都對楊淳寄予厚望,何必讓她們憂心呢?”
謝慕林張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么。朱瑞會這么做,其實也是為了她。只是一想到楊為思這么個貪官,居然還是靠著梅珺姑姑的面子逃脫了法網,就叫人心里不爽。當年這門親事多少有些算計的意味,只是嗣祖父謝澤川沒防備好友,梅珺姑姑又受閑言影響,需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一位門當戶對的夫婿,方才便宜了楊意全罷了。楊家伯侄給了梅珺姑姑這么大的打擊,在斷絕關系后還能再靠著她得了這么大的好處,實在讓人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接受。
但朱瑞安慰她道:“楊為思也沒占便宜,這些年的貪墨所得都要吐出來不說,他自己私自記了私賬,還要拿出來獻給揚州知府,可想而知會得罪多少人!他回湖陰縣養老,外頭看著是體面了,但失去巨財后,能不能繼續風光度日,還是未知之數。那些因他而被法辦的官員,卻有可能對他懷恨在心,尋機報復。他能不能逃出生天,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謝慕林聽著,稍稍好受了一些:“揚州知府也是因為這一點,才肯放過他的吧?他本人也愿意嗎?”
朱瑞笑笑:“難道他還能說不愿意么?他在驛站外頭守了半日,就是為了求我們夫妻幫忙。而我也愿意出手相助了,提出的條件也不過分,他若連這點都不肯答應,我為什么要替他說項?揚州知府又為什么要放過他?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應該有所決斷才是。眼下,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告老還鄉,在外人眼里依然是體體面面的朝廷官員,家中依然有良田美宅,家族中亦有讀書種子,可以撐起家業,東山再起。若是不答應我的條件,被揚州知府拿住罪名法辦,難道等待他的,還會有什么好日子?只怕連家族的希望也要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