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之處是在東市的淵行幫堂口。
楚云清來這的次數并不多,平時要么是在康樂坊廝混,要么是在家睡覺,像跟正常上工的那些人來堂口點卯,他嫌麻煩。
馬車在街邊停下,堂口里早有得了消息的其他香主出來,洗得干凈的手上搭著熱毛巾,邊上還有端著果盤、蜜餞等小吃的,臉上都有些激動,看起來殷勤無比。
直到楚云清從馬車上下來。
這些人神情一愣,僵在了原地。
然后顧禾走下馬車,神態從容間,那張狐媚臉上卻多是好奇之色,不住打量著眼前的堂口,以及這些殷勤的小兄弟,絲毫沒有階下囚的覺悟。
眼里,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
晏紅染揉著脖子下車,隨手從一個愣住的香主手里接過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丟到一旁的水桶里,那家伙一個激靈,連忙提了水桶往堂口里去。
楚云清臉皮夠厚,哪怕一眾人眼神各異,甚至帶著嫉妒和怒火,他也毫不見尷尬,反而沖幾人笑笑,懷里夾著那錦盒,跟在后頭。
青翡自是去歇馬了。
“現在是什么時候,你們還弄這些排場?”晏紅染隨手拿了個點心吃著,語氣不滿。
在東市,加上楚云清一共六個香主,現在當然是全到了。此時聽了這話,當然是不敢多言,只是賠笑。
他們可沒有楚云清的待遇,如今都能跟老大同車而行啦,眾人心里頭這個恨啊,更有些酸楚--本以為堂主是女中豪杰,跟其他女子不同,沒想到也會被一副皮囊蒙了眼,不公啊!
晏紅染哪里會猜到這幾個憨貨心里想什么,見他們有些愣神,眼神一瞇。
“手底下都沒出什么岔子吧?”
聽她說起正事,一眾香主神情皆是一肅,相視之間,其中一個面相老成,身材魁梧的漢子開口了。
“實話說,這幾日陸景的人,私底下都拉攏過我們。而且,雖然他們沒有明著搶咱們的生意,但手下的人沒少來咱們這邊逛游。”
這人叫做方震,早年是混綠林的,綽號「撲天雕」,就在太淵州北邊一帶活動,專劫各大商會的車隊,不過也算是盜亦有道,只求財,所以被晏紅染抓了后,還留了條命,現在管著兩個坊市。
這家伙腦子不太聰明,但武功不錯,一身橫練刀槍不入,在淵行幫也排的上號。
方才拎著水桶遞毛巾的,就是他。
晏紅染點點頭,然后朝楚云清道:“你先去把她關地牢里。”
她,指的自然是進了堂口后就左顧右盼四下打量的顧禾。
而聽了這話的幾個香主,則一下愣了,他們還以為這漂亮女人是堂主剛交的朋友,哪成想還是個階下囚?
不過,被堂主抓來,說不定以后還能成自家兄弟,眾人不免看了眼方震,惹得后者老大不樂意。
楚云清應了聲,朝門口那邊抬手虛引,顧禾淺然一笑,跟他出去。
這一笑并不刻意,偏生那股狐貍精的媚態不經意間展露,讓堂中幾人一下直了眼。
等人走了,他們心頭竟有些悵然若失之感。
晏紅染眼角跳了跳,手里捏得兩個核桃咯嘣作響。
方震等人連忙回神,自覺尷尬的還輕輕地在自己臉上抽了下,一臉訕笑。
晏紅染冷哼一聲,道:“那女人是方士,精通魅術,沒我吩咐,你們誰都別去招惹她。”
方震等人一聽,自是連忙應下。
“為何讓清兒哥過去?”方震問道:“他正年輕,血氣方剛的,要是…”
在看到晏紅染清冷的目光后,他這話就一下止住了。
“起碼他不會去逛窯子。”晏紅染冷哼一聲。
方震縮了縮脖子,要說場間誰去青樓最多,那自然是他方某人。不過,他心里也有不忿,正因為楚云清是個童子雞,才更把持不住啊。
“好了,說說幫里最近的動態。”晏紅染收起玩笑。
……
雖說朝廷律法嚴明,非官府之外不讓設立地牢等囚禁之地,但像淵行幫這等江湖勢力里,要是沒有地牢,那還叫幫派嗎?
地牢當然是在地下。
楚云清領著顧禾進了堂口大院,然后拐進了其中一間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屋子,轉動機關,地上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石階。
邊上的弟兄連忙遞過火把來。
“請吧。”楚云清指了指。
顧禾神情不變,走在前頭。
階梯并不長,三十余步拐個彎,眼前便出現了朦朧的光。
地下有火把,并不算黑,一條甬道兩旁是鐵柵欄的牢房,總共十間,此時只有兩間關著人。
“呦,清兒哥可是稀客。”一個有些跳脫的聲音傳來,在這空曠安靜的地下,卻顯得有些詭異。
“我聞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一個有些沙啞蒼老,卻帶著惡意的聲音接著出現。
顧禾有些好奇,看了眼身邊的人。
楚云清哼了聲,說道:“一個賭徒,一個色鬼。”
想了想,算是提醒般,略作解釋。
這兩人,前者名喚白九,諢號‘三只手’,是混南市那邊的賭徒,也就是陳五地盤上。某次贏了賭坊五萬兩銀子后,被莊荷發現出老千,這一下惹出了陳五,直接剁了他的右手。
但這人嘴硬說自己沒有出老千,還說要去石幫主那討公道,陳五直接把他那只斷手喂了狗。
白九這心里是又氣又恨,半夜一把火將那賭坊點了,然后想逃出城去,卻又被人追殺,就竄到了東市來,然后落在了晏紅染的手里,直接給丟進了地牢。
也因此,他還能活著。
而后者,是一年近古稀的老頭,雖然老,卻是太淵州這九郡之地有名的采花賊,跟其他采花賊不同,他輕功一般,但有一手制迷魂香的本事。
至于此人真名誰也不知,只有其自詡名號‘不走空’。意思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夜半前去進閨房,必要一親芳澤,絕不走空。
然后,他盯上了晏紅染,可莫說進閨房,就是在白天踩點的時候,被晏紅染一箭射穿琵琶骨,釘在了墻上,后來丟進了地牢。
本來嘛,像不走空這種人人喊打的采花賊,被抓到后肯定是要先騸了的。但這人連哭帶求的,說自己其實早不行了,半年前就支棱不起來了,所以才得以保全一個完身。
此時,聽了楚云清的話,顧禾則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像他們這種人,還留著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