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皮為布,銀光閃閃的針尖飛快地在皮子表面上下穿梭,漸漸形成一個規規整整的字:忠!
在這個過程中,只要皇帝一有醒來的趨勢,趙棠立馬就用浸透麻藥的布去堵他口鼻,直到他昏睡過去再繼續動作。
這一繡就是大半夜。
趙棠收工后去找蘭疏影稟報,那時她正盤腿坐在窗前曬月亮,見他匯報完工作還不走,蘭疏影猜他可能還有事要說,于是收功下來,順手給他也倒了杯茶。
趙棠沒有接,月光映照出他眼角一片暗紅,秀眉緊蹙,流露出壓抑的悲傷。
他沉默地在她腳邊跪下。
這段(日rì)子趙棠把魚兒教得很好,蘭疏影對他也更親近,于是用玩笑的口氣說道:“趙先生這是怎么了,在本宮這里有功就有賞,難道趙先生是怕本宮欠了你那份?”
趙棠深吸了口氣說:“主子,奴才斗膽問一句,雅兒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他掂量了半天才決定繼續用這個稱呼,他其實一直都是用“主子”來稱呼穆雅的,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在心里叫一聲雅兒。
蘭疏影的笑略微減淡了些:“怎么會這么問?”
趙棠沉痛道:“主子相信前世今生嗎?”
“……”蘭疏影愣住了,聽這個意思,趙棠他……?
趙棠不再隱瞞,把自己在穆皇后死后經歷的那些事簡單告訴了她,和劇(情qíng)里一模一樣,而且很多地方由他這個主事人描述起來更細致,讓蘭疏影聽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是在敗于冷飛霜之手后心有不甘,壓著一口怨氣,魂魄進不了輪回,就在宮中徘徊了多年。直到一朝夢醒,發現自己回到了剛入宮的時候。
他不后悔變成一個無根之人,只恨自己來得還不夠早,沒辦法阻止穆雅入宮嫁給那個混蛋。
聽了這些,蘭疏影悵然地嘆了口氣。
她是不信(愛ài)(情qíng)的,可是面對趙棠和穆雅這份永遠有一方在缺席的(愛ài)(情qíng),她覺得心里有點堵。
“趙棠,其實我們的經歷和目標是幾乎一致的。穆雅走之前托我照顧你,我答應過她會盡力保你不死。”
她以“穆菲”的(身shēn)份坦白地跟他說,言下之意默認她也是轉生過的,而且是為復仇而來。這樣趙棠才不會懷疑她的某些舉動。
趙棠的眼睛亮了一瞬,又飛快地熄滅了。
他長拜在地,懇切道:“主子,請(允yǔn)許奴才跟隨他左右,奴才想為雅兒報仇!”
這個“他”指的是誰,根本不用多說。
蘭疏影看了他一會,頷首道:“好,我會幫你安排,不過你必須有自保之力,這一點能做到嗎?”
趙棠聞言,袖里飛出一根不起眼的銀針,牽連著近似透明的絲線,他((操cāo)cāo)控著絲線飛向案上的瓷杯,右手微動,連綿的叮當聲后,杯子表面形成一個精美雋永的小字,僅僅一個指節的長度。
正是一個“忠”字。
他走后,蘭疏影拿起杯子端詳了一會。
從里向外看,纖細的光線填補了這個小字,平的平,豎的豎,每個點的力道和擺布都是均勻的,這個字就像印刷體一樣挑不出錯處。
這份掌控力非常出色,他用實力做出了回答。
話說,趙棠的人生可以重來,這份福利會不會也降臨到其他人的(身shēn)上呢?或許,她還要更注意觀察,找找看有沒有別的驚喜。
這是皇帝第二次在鳳池宮里吃癟。
不過他被人救了,救他的是一個面相(陰陰)柔秀致的年輕太監,氣質很奇特,大概更像一位教書先生。
那個太監沒有告訴他姓名,只是夜半潛進這間屋子,把他從刑架上解救下來,并且悄悄喚來了他那個愚蠢的侍衛長。
皇帝記下了這個太監。
(胸胸)口疼痛難忍,每動一下都覺得像是有針尖在皮膚上扎著,除了衣料在皮膚上摩擦帶來的疼痛以外,他還覺得有無形的絲線纏繞住砰砰直跳的心臟,讓他又惱怒又心癢。
那個女人,真是該死的(誘yòu)人!可就是吃不到嘴里!
他沒在鳳池宮多逗留,而是火速傳召太醫過來診治。
掀開衣服,那個杯口大的忠字讓皇帝差點吐血,太醫的診斷結果是過量吸入麻沸藥,然后給他開了壓驚的湯藥和外敷傷藥。
非常不幸,可能是因為傷口發炎,他發了一場高燒,迷迷糊糊地讓人去通知今(日rì)不朝。
消息很快傳開,冷飛霜從昨晚問清他行蹤之后就一直在生悶氣,現在終于坐不住了!
她想起了上次那個女人的霸道殘忍,如果沒有她保護,他會不會遭到那女人的殘害?
她進去的時候,皇帝正在接受一個年輕宮女一勺一勺喂藥,臉上帶著曖昧的笑意,宮女側對著門口,低眉順眼的模樣自帶一股婉約。
冷飛霜的手攥得咯咯響。
見她進來,皇帝第一反應就是高興地起(身shēn)拽她,宮女知趣地放下碗退開。
他起得太急,扯到了傷口,嘴里發出咝的一聲,冷飛霜皺著眉走上來,因為他百般不愿配合,她火了,果斷撕下那片衣裳,然后她瞪圓了眼。
“這是什么東西!”女主果然爆發了。
忠?是在對誰表忠心?跟鳳池宮的那個女人?
冷飛霜在這個世界過了十年,可她之前二十多年是實打實的現代人,在她看來,皇帝化名龍公子的時候追求她那么久,而她也答應了他,那么這就是她的男朋友,以后還會是她的合法丈夫。
可是她在宮里住了這么久,什么都沒等到,只是一天比一天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上面有他的正妻皇后,旁邊有一群這個妃那個嬪,個個家世耀眼。而她只是上代武林盟主的女兒,家里在江南有點生意,勉強算個富二代,跟這些女人都沒法比,更別說那位家有百萬軍權的穆皇后!
他根本不知道體恤她在這里的尷尬和無趣,只知道強迫她留下!
之前他夜入鳳池宮,連著她也被羞辱,昨晚他居然又去,在冷飛霜看來這就是出軌!不但出軌,還留下這么曖昧的證據,簡直欺人太甚!
她憤然拔劍直指他的心口:“你說過會一生一世只(愛ài)我一人,那這個呢,這是什么意思,嗯?是想說你對她忠心不二?那我呢,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冷飛霜在連連質問的時候已經委屈心碎,可是她的話落在皇帝耳朵里,卻激出了他的真火。
昨夜的遭遇太古怪,他自己都沒搞清楚,再說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對她這種女人家吃醋說出來的話做解釋?
他板著臉說:“出去,朕現在不想見你。”
冷飛霜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后面的侍衛一左一右架住,整個人趔趄著被人往后拖。
那柄梅花長劍第一時間被新上任的侍衛長奪下,連著她這個人一起扔出圣德(殿diàn)。
涼風瑟瑟。
美人怔怔地坐在冰寒刺骨的青磚上,目光呆愣對著里間的人。
元寶剛辦完事回來,跟小太監問明了(情qíng)況。
看出小太監眼里的輕視和嘲弄,元寶皺眉,他是一路看著陛下跟冷姑娘相處的,冷姑娘對陛下來說是不一樣的存在,大概只是普通的鬧架,牽扯到陛下的面子,顯得嚴重些罷了。
因此好心勸了她一句:“冷姑娘莫氣了,陛下他(身shēn)子不痛快,難免有些遷怒,您先回昭陽(殿diàn)歇息,陛下若有新的囑咐,奴才立馬差人去……”
可是他的示好并沒有讓美人歡喜,反而是那句“冷姑娘”,再次提醒了她自己沒名沒分賴在宮里的事實!
“不必了!”她厲聲打斷道:“我冷飛霜不是他養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你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有牽扯!”
說罷,提劍拂袖而去。
元寶額頭上直冒冷汗,這,可讓他怎么去跟陛下解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