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道人見少年眉清目秀,咧嘴笑了笑,自來熟地上去拍人家肩膀,問他來這里做什么。
少年被問到這個,神情肅穆起來,答是,降魔。
鐘道人直接嗤笑一聲。
想必覺得以小和尚的微末功力,面對里面那個東西,差距太大了,逗人。
少年的面皮薄,臉上臊得發熱,眼中的堅定卻是一點沒改,只是不再說話了。
蘭疏影知道這個少年僧侶比自己離開得早,她當時下了山,本來想去看看鬼王,卻發現少年已經不在鎮上了。她沒想到他也會來到青河縣,大概他搭的是后面那輛馬車吧。
進了城里,少年沒地方去,站在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點茫然。
張叔又動了善心,邀請他來家里住。
說的這個家并不是老宅,而是當鋪的后院,以前有伙計雜役輪流值班,這會兒人走了,正好有多余的床鋪和被褥。
就這樣,這一僧一道在當鋪住下了。
口稱要降妖伏魔的少年每天在房里打坐念經,鐘道人也不見出去,而且他的行為出格多了。
現在整個青河縣的姑娘媳婦都知道,當鋪門口天天蹲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家伙,眼神不老實得很!
讓蘭疏影頭疼的是,唐懷民又開始上門喝茶了。
唐懷民是誰?
就是她剛來時,張叔給啞妹找的那座靠山。
那會當鋪里鬧鬼,張叔請的人全都降不住,去玄門請救兵的老鄧也不見回音,所以張叔給啞妹想了一條后路,讓她去唐家當第三房小妾。
名聲不好聽,但是安全,日子過得也舒服。
張叔那時還有一層考量,因為唐懷民曾做過鹽務,廉頗老矣,官威猶在,在他看來,足以庇護唐家宅院安寧。
當鋪里鬧事的鏡鬼被蘭疏影除了。
后面跟著個正在閉關的古墓女鬼,還有老鄧那個陰煞銀鐲的主人,這兩個有鐘道人去對付,基本已經脫離了危險,所以,張叔現在看見唐懷民上門,也很犯難。
“我去跟他說清楚吧。”蘭疏影的語氣淡而堅定,“我不想嫁人,我要是走了,誰給你養老?”這句話其實可以換個方式理解:我不在,你死了,算誰的?
張叔動容了,單手掩面,羞愧地說:“啞妹,叔對不住你啊。”
他把她按回椅子上,下定了決心:“當時咱兩家也沒把話定下來,你一個姑娘家趟進去不合適,我去跟他說,我們家啞妹以后就算想嫁人,也得堂堂正正當個妻,沒有做小的道理。”
啞妹的出身擺在這里,陰尸產女,雖然她長得美,手腳靈活,可就是沒人敢娶,所以唐懷民提出要納妾的時候,張叔是愿意的。
現在翻口要反悔,對于這個厚道了一輩子的男人來說,恐怕不太好張嘴。蘭疏影知道,他現在選擇頂在前面,跟義莊里的“救命之恩”大有關聯。
他們離開這些天里,當鋪對面被人盤下來開了個燴面館。
夫妻倆各忙一頭,羊肉燴面的味道滿大街飄香,多少引來幾個食客。
其中一個食客抹抹嘴,付錢的時候跟老板神秘兮兮地說了幾句話,把老板驚得臉煞白。
鐘道人嬉笑著對蘭疏影說:“小妹兒,這人使壞呢,說你家鬧鬼,他們在這開面館也干不長!”見蘭疏影不搭理他,他又轉向后面眉頭緊鎖的少年,“嘿,小和尚,你盯得這么緊做什么,想嘗嘗他家的羊肉鮮不鮮嫩?”
蘭疏影對他的口無遮攔更加厭惡,忽然聽見少年輕輕地說:“不是,我看見,他將有大劫。”
張三從一出生就注定是個普通人,爹媽給了個不起眼的名字,長大后娶了個不起眼的媳婦,兩口子過得磕磕碰碰,寒磣得很,今年終于發了筆小財,拿著大伯遺給他的一袋子錢從外鄉來到這里。
“當家的,我這心里老是不踏實,那個人說的,該不會是真的吧?”
張三剛開始料理明天要用的羊肉,被媳婦一打岔,差點切到手,沒好氣地瞪回去:“蠢婆娘,好壞話分不清,他說他的,你學他干什么?”
媳婦一被吼就來勁了,粗著嗓門叫道:“你看看這地段兒,這鋪子,你那點小錢能盤得下來?人家說了,都是因為對面當鋪里鬧鬼,這家才肯低價轉你,坑的就是咱外鄉人!”
張三沉默了幾秒,發狠地剁下一塊羊肉:“呸!老子身正影不歪,怕什么,當鋪里那幾個不也住得好好的?要真有鬼,盡管沖著老子來!”
他剛說完這句話,屋里的蠟燭忽然發瘋一樣晃起來。
他媳婦嚇得把手里東西扔了,躲到他身后去。
她心里只打鼓。
因為這屋子就兩扇窗,她親手關的,不可能從縫里漏風,這風……哪兒來的?
“別怕,別怕……”
女人蹲在地上,感覺有只手落在她肩膀上,和氣地拍拍,像哄孩子似的,她眼淚唰的就下來了,這時候哪怕有鬼上門她也不怵了,腦子里盡想著剛成親那會兒,男人待她有多好。
她想,這日子怎么就越過越糊涂了呢,成天你挑我的不是,我挑你的不是,各退一步,哪來那么多可嗆的?
剛想開口跟張三說句軟和話,女人忽然愣住了。
拍她的那只手還是不變的力道。
問題是……
她男人背對她站著……
那這只手……是從哪伸出來的……
“啊!!!”
張三盯著手指頭上的殷紅愣神。
他什么時候把手切破的?
對了,剛才好像被那個蠢婆娘氣著了,可他記得,當時沒切到手啊。
張三疑惑地在破口的地方吮了兩下,眼神漸漸恍惚了。
一聲尖叫在他耳邊響起。
這么近。
他耳朵里轟隆隆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家媳婦的聲音,都咋呼破音了。
剛成親那會,他記得她還是個溫柔可愛的小姑娘,說話細細的,唉,后來怎么就變成個潑婦了,時不時還敢跟他擼袖子摔桌子……女人喲,真是不能對她好,真壞事!
“瞎叫喚什么!”他轉過身,還沒看清楚就一腳踢了上去。
張三愣住了。
目光隨著那個骨碌碌滾出去的東西跑了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