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影注意到了,心知有戲,盯住她雙眼:“有幾個?”
晚玉拉開假笑:“公子……”
“看來你是想讓我去找溫娘,跟她說道說道。”蘭疏影作勢要走。
這意思就是要去告狀。
畢竟溫娘讓晚玉好好伺候,晚玉卻把她惹惱了。甭管她是不是想打聽什么,反正費用已經給了,就在晚玉的袖管里呢。
“別!”
晚玉瞟閃一眼,幽幽道:“……公子說的這種花,在北地不好養活,今年就只進了三盆,全都送到花魁房里去了。”
那間茶室的窗臺上確實并排放著三盆梔子。
蘭疏影點點頭:“好。”
晚玉把那粒掉下去的瓜子仁捏回來。
這時候她終于意識到,這位客人其實是奔著花魁來的。她答完人家的幾句話,就已經賺了一根貨真價實的金簪,實在是很劃算的買賣。
晚玉垂著頭,神色不明。
“公子……要喝茶嗎?”
她直起腰來,抬腕將碧色茶水傾進杯里,不要看那張脂粉過厚的臉,只看她動作,其實很有藝術美感。
蘭疏影盯著她抖動手腕的那幾下,目光在其袖口略微一凝,淡淡地拒絕道:“我不渴。”
這種斷然,似乎被她理解為某種對煙花女子的嫌棄了,晚玉有點傷心,目中波光粼粼,只好放下那杯茶,賭氣似的把盤子里的瓜子仁一個個捏進自己嘴里。
在一片沉默里,她吃得很專注。
這樣的專注,格外容易激起涉世未深之人的憐惜。
“我出去走走,散散悶氣。”蘭疏影站起來,問她:“你呢?”
晚玉說:“公子放心,我不亂跑。您還回來嗎?”
蘭疏影挑眉:“我如果不回來,你打算怎么辦?”
晚玉捋了捋鬢發,不好意思地抿嘴,輕聲說:“要是公子不回來,這些飯菜剩著可惜,我想帶下去喂狗呢。”
“狗?”
“是呢,今天撿回來的,拴在底下院子里了,這狗有意思,懶得很,不會汪汪汪,只會咕咕咕……”晚玉說著,神態多了些鮮活,大有帶她去看看新奇的意思。
“嗯。”
可是她對狗沒興趣,還是找到珈藍更重要。
聽見蘭疏影出門,晚玉臉上的笑容卸了下來。
“哼……”她順手把那杯沒人喝過的茶潑進花盆,吹吹指甲,然后把桌上的菜給包起來,帶去找那只狗了。
蘭疏影其實沒走遠,就在拐角。
她看著晚玉下到一樓,估量著這兒的建筑結構,就去另一邊的欄桿,往下看。
晚玉很快走到院子里,把布攤開,招呼那只小黑團子過來吃。
小狗不搭理她,歪歪頭繼續睡。
晚玉惱了,蹲在那兒擰狗耳朵,不料溫娘正好路過,似乎不贊同她在這里養狗,正要訓斥,忽然發現蘭疏影在上面,溫娘的雷霆之勢頓收,笑得滿面(chūn)風。
過了幾分鐘,晚玉上來了,額角掛著薄汗,躬(shēn)道:
“多謝公子搭救。”
她也許跑累了,小腳沒站穩,整個人往前跌。
這一幕如果放到電視里,下一秒很容易發生美人在懷、一眼定(qíng)的狗血事件,然而……蘭疏影默默退了幾步。
晚玉幸虧伸手勾住了旁邊的柱子,這才沒摔。
“你去休息吧。”
蘭疏影指指剛才那間房。
晚玉乖乖進去了,臨走還不忘投來一記勾搭的眼神。
蘭疏影很不解風(qíng)地把門帶上,徑自往樓上走。
青樓無論大小,總是按功能區布置的,布局大致相同。而且紅袖招的附近有水,就相當于湖景房了——最能賺錢的姑娘肯定住在頂層,視野最好的地方。
兩個男人從樓梯左右閃出來,不讓她繼續走了,說是上面都有客,不能打擾。
哦,懂了……
上樓是vip專屬待遇。
蘭疏影低頭琢磨著,她要怎么混個權限呢?忽然發現,前面樓梯上有個眼熟的人!
她故作欣喜地叫道:“梁兄!”
那人就是梁爺——之前在樓下,差點調戲了她的那個草包。
梁爺本來就喝得昏昏沉沉,聽見這句,也沒認清楚是誰,下意識就應了一聲:“誒!”
兩個男人相互看看,以為她真是人家的朋友,不好攔著他們說話,就給她讓出了路。
蘭疏影跑過去,假意跟梁爺寒暄,用胳膊推著他往上走。到了上面,梁爺感覺出不對勁,想問她是哪位,她卻把他推進角落里,一下搗暈了他放在地上。
乍一看,像是他喝醉了,自己在這兒睡著的。
她則跟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找到一間臥房。
里面有人說話。
她側耳細聽,是一男一女在對弈。
花在房內,這間顯然就是花魁的住處了。
她弄破紗紙打量一番,確定這就是珈藍最初幻化的那個房間,一點不差!正要換個角度去看看花魁的正面,她突然眼前恍惚……
再回神,置(shēn)火海!
煙霧太濃了,幾乎看不清周圍。
耳邊隱隱有一道細弱的聲音在呼救。
“珈藍?”
她試探著往那邊走,邊在心里計數,方便她了解環境。
這里是平地,腳下是地毯的觸感,說明她還在紅袖招的內部。
可她已經走了幾十步出去,踩的竟然還是地毯,什么都沒踢到,這就不正常了……
咕咕,咕咕。
哪來的鴿子?不對……
蘭疏影意識到問題的那一秒,腳下地毯消失,她向下墜入一片黑暗,伏在黏糊糊的地面上,血腥味撲鼻,人就像是被魘著了,動不了。
還能聽見樓里回(蕩)的聲音:
有人奔跑,有人尖叫;
一個男人在指揮,他一聲令下,就有更多腳步聲響起,整齊有力,彷如戰士出征。
“求求你,別殺我……呃!”這是溫娘。
刀尖扎進人體的聲音近在耳畔,讓她覺得,溫娘被殺害的時候,其實就在她(shēn)邊……有第一聲,就有第二聲,一條又一條鮮活的人命,頃刻間在樓里消失。
她聽得幾乎麻木。
左手從小指向上疼痛,感覺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咬她的肢體。
開玩笑……夢里的軀殼,竟然也有痛感么。
“救命啊!有人嗎!”
驟然響起的呼救,她驚愕至極,猛地抬起頭:
這是……她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