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
蘭疏影很是驚訝,話已出口才意識到嫌棄的意味很濃,反正來不及補救了,她摸摸鼻子:“我以為你最近應該很忙。”
來的這家伙還是老樣子,踩著木屐,披著花里胡哨的黑底彩繪外衫,吊兒郎當抱臂站著,讓人很難想象這種家伙也能把神位拿得穩穩當當。
“知道你在我家里胡作非為,再忙也得回來看看。”黑衣南明翻了個白眼。
蘭疏影眨眨眼:“冥府的事,有什么打算嗎?”
雖然對她的觀感不見得有多好,但是談話里突然引入了更讓他厭惡的第三方,黑衣南明果斷冷哼道:“幾條雜魚也敢在我的地盤撒野,當然是來多少殺多少!”
蘭疏影和金烏對視一眼,對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
金烏故意說道:“這個冥主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從前就跟夜神斗來斗去的,怎么連你這兒也不放過,真不消停。”
黑衣南明性格是魯莽些,好在還有點腦子,瞪著他說:“死鳥,想跟冥主打架你就自己去,休想利用本座!”
蘭疏影笑金烏的受挫。
明顯不好糊弄了啊。
她轉移話題道:“你剛才說九幽是骯臟惡心的地方,這是怎么回事,那里有什么?”
黑衣南明翹起嘴角,含譏帶諷地說:“你自個兒出生的地方都不記得了,怎么還來問我?”
蘭疏影面不改色,心知他還以為自己是沉羲轉世來的,這話不好接……
按理說,九幽如果是神靈誕生的地方,應該不至于差到哪去吧,被他一說,好像很不上臺面……
“我要是知道,那就不用跟你請教了。就是不清楚你跟了我們多久,說別的事你不出來,一提到九幽你就跳出來了,好像是你們的淵源更深。”
她打量著對方,各種揣測在心頭打轉。
黑衣南明想也不想,一臉嫌棄地反駁道:“誰跟這破地方有淵源!少在這胡說八道了,我又不是那條臭蛇……”
“蛇?”
黑衣南明皺眉,認真盯著她雙眼,見她確實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話到嘴邊嘲諷的意味更濃了:“你們掛著師徒名分相處那么久,你都不知道他真身是什么嗎,可笑。”
金烏旁聽到這里,點評道:“雖說我曉得你就是這么懟天懟地的脾氣,不過,能讓你如此深惡痛絕的,想必只有一個了……哎,我的前主人好像也沒見過那什么真身,聽起來,應該是九幽的玄蛇?”
黑衣南明少見地給了他一點好臉色:“算你聰明,可不就是天地間最最不堪、生父生母都分不清楚的臟蛇么,哈哈哈!”
金烏被這一連串前綴砸得有點頭暈,“Emmm……”
“可笑他還有臉來嫌棄我,以為只要把我斬出來,他就能當個純凈無垢的神仙,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呸,傻子一個!要是我們倆加在一起,再算上沉羲那傻女人送他的護身靈氣,我們也不至于屈居晝夜之下!”
面對他的狂妄言論,金烏蹭到蘭疏影旁邊搗搗她,傳音道:“這貨以前不這樣啊,我記得他在前主人面前還算老實……”
蘭疏影回了個微妙的淺笑,同樣傳音道:“那是你沒親身經歷過,他第一次跟我吐槽南明的時候,車轱轆話來回講了半小時,概括起來就是南明不識貨……”
金烏震驚:“嚯,這不跟那什么……棄婦一樣嗎?!”
蘭疏影捂嘴:“別瞎說大實話。”
好在這次他沒有自嗨地痛罵半小時,只是因為聽見九幽這個詞,瞬間想起了最讓他痛恨的人,跳出來罵幾句也就舒坦了,斜著眼說:“你們找九幽干什么?”
金烏反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黑衣南明毫不猶豫:“在你說聞到九幽味道的時候!”
“那就對了,你根本沒看見我們之前在干什么啊。”金烏指著前面的傳送陣,“我們在找人,多半就在另一頭了。這是你的地盤,那你知道那邊什么情況嗎?”
蘭疏影本來不想讓他知道沙琳夫婦的事,可是金烏嘴快,已經交代了。
她就跟著說了一句:“如果你找我有別的事,等我們救了人再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怎么樣?”
說到底,她不信這個神經病會無緣無故地出現。
童話鎮是他的地盤不假,仿佛是供他游玩散心的戲園子,其實他常年待在墮夜城,很少回來。
最初她知道七宗罪的時候,跟著晝神誤以為:他之所以分離出七宗罪,是受南明的影響,也想用驅逐惡魂的辦法來提升實力。
如今想想,這家伙最最厭惡南明對他的驅逐,應該不會做同樣的事。
所以結論就和前陣子的推斷對上了:
七宗罪是他插在童話鎮的七顆釘子,有他們在,他才能行使管控權,不然的話,作為古神,連他現在這個分身都進不來。
“你多大的面子啊,能讓我專程來見你?哼。”
黑衣南明立馬懟了她一句。
對上她不在意的笑臉,感覺又是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沒勁,擺擺手道:“去吧去吧,收斂著點,別在那放火,不然你這輩子別想出去了!”
蘭疏影想了想:“難道那邊有你重要的東西?”
“你想多了,能有多重要,九幽早在當年大戰的時候就毀得差不多了,我怕有人忘了他的身世,就去鏟了一層土,在這邊鋪一個新的九幽之地!可惜那家伙從來不上當……嘖,真是糟蹋我心血……”
他說到末尾,又是一陣諸如“有眼不識珠”的怒罵。
蘭疏影了然地點點頭:“那我們先走了。”沒等到答復,就直接進了傳送陣。
他們說話的時候,那些武士其實都在現場,聽不見這些對話,但有感覺特別靈敏的已經意識到不尋常,心生退意。
黑衣南明看著被啟動的傳送陣,轉頭瞥向嘰嘰喳喳的那群武士,煩躁地攪了攪耳朵,一個兩個的都不拿他當回事,就連弱小的蟲子也在他面前放肆。
“吵死了!”
撲通,撲通。
一個個教廷武士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上一眼注意到同伴七竅流血倒下去,下一個就輪到自己,沒過幾秒就全部躺在地上,身體和魂魄都被碾碎了。
蘭疏影傳送到另一端,周遭全是黑乎乎的,陰冷潮濕的氣息直往靈魂里鉆,腳下的土地凹凸不平,如同佛像頭頂的肉髻。
她面露疑惑。
金烏問她:“你這表情,是想起什么了?”
她并不是那對姐妹任何一個的轉世,這事金烏是知道的,所以他這么問只是隨口調侃,笑的也不是她,而是外面那個始終被忽悠住的家伙。
然而蘭疏影點了一下頭,一本正經地說:“我來過這兒。”
“啊?”金烏傻眼,“不是吧,你別逗我了……你去過九幽?那兒最后一點土恐怕都被扒拉得差不多了,還是你以前來過童話鎮?”
蘭疏影皺眉:“都不是……你先警戒一下,讓我想想。”
她蹲下來,半透明的手指拈起一點泥土,分辨著其中熟悉的那股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聽過黑歷史,她腦中總是闖入南明的臉,微笑的,悲憫的,淡漠的……還有推她進奪情獄時候那種若有所求的……
對了!
“是奪情獄……”
她喃喃道:“有一模一樣的氣味……”
沒法形容具體是什么味道,但它融合在九幽的氣息里。
“那里啊……我知道,就是那枚蓮子的外殼呢。”金烏快言快語,說出一條他以為的常識。
他以為她知道。
從她茫然的眼神里,金烏猛然意識到,她可能今天第一次聽說。
“咳……干嘛這么看著我啦。”金烏有點慫。
“我想,知道點更詳細的,你能告訴我嗎?”
她難得這么正經,弄得金烏不好意思了,點點頭。
“那個,我想想怎么說……就是,你以為九幽在哪兒,它就在奪情獄底下,煉獄十八重是用它當地基的。奪情獄呢,本身是個破損的蓮子殼,長出那朵并蒂蓮之后,蓮花化神,剩下的蓮子就慢慢愈合,如此許多年后,便成了你看見的樣子……我這么說夠詳細嗎?”
蘭疏影沉思一陣,又問:“那它為什么叫奪情獄?盛傳這地方能剝奪一切情感,記憶也變成白紙一張。這個謠言又是誰挑起來的?”
金烏愣住:“那,不是謠言啊。”
“嗯?”
“不是,這個……大概對你來說不是謠言吧。每隔一段時間,到神誕日那天,蓮子殼會自動開啟一條裂縫,就像在紀念兩位古神,就是這一天可能會有附近的魂靈被吸進去,下一個神誕日才有幾率出來,他們確實是你說的那樣。”
蘭疏影皺眉:“只有我不是?”
“對啊,我有一次睡醒了正好聽見南明跟前主人說,他等不及了,一定要得到結果。前主人說,要是結果不是他想要的怎么辦?他就說……”
“說什么?”
“倘若蓮子重新生根發芽,他便迎你回來,將南明府雙手奉上,再給你弄來蓮花身,幫你找回記憶;倘若是他認錯了人,牽累到你,那就給你重塑魂魄,再賠你一萬年神力……噢對了還有!他說,要是你還放不下生前的債,就送你還陽,讓你親自討回來!”
蘭疏影沉默半晌,突然冷笑,“這是做的什么好夢?我是缺他那神力還是盼著還陽?”
她恨自己奔波多年還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輕易就被別人安排好了下一步,渾渾噩噩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前邊的辛苦是為了什么?
金烏瑟瑟發抖。
前主人說過,聽到什么話要仔細著往外說,要是一不小心說錯了對象,那他就成了小人了……所以,他說錯了嗎……
蘭疏影深吸一口氣,摸摸他的骨翼。
“不怪你。”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金烏差點哭出來:“別,別客氣,應該的……那什么,我也覺得他太過分了,簡直是,是……自以為是的臭瞎子,大憨包!”
他以為這么說能讓她高興點。
然而蘭疏影情緒上沒什么波動,只是坐在地上想事,半晌才問:“我突然覺得自己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啊,是什么?”
“就是信了外面那家伙的鬼話,沒在奪情獄里乖乖地當小白鼠啊……不然我們也沒機會見面,你就只能從他們嘴里聽說我,或者有一天你無意間撿到一個本子……”
“本子?”
“嗯,小白鼠觀察日志。”
蘭疏影反手指向自己,挑眉道:“內容就是關于我。這就是我們的全部緣分啦。”
金烏縮了縮脖子:“咳,我覺得吧……大可不必這么消極,凡事還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你看看我前主人,他不是也……”
他想說晝神掙脫封印了。
轉念一想,前主人現在生死不知。
談這個不太好。
“你看……”
“不用看了。”蘭疏影無奈地搗搗他腦殼,“你不擅長安慰人,我也不擅長,少扯別的,并肩作戰。”
“啊,嗯……并肩作戰!”
她直到最后也沒問過金烏:
那么,困過她之后,蓮子重新發芽了嗎?
用黑衣南明的話說,這個九幽是仿制品。
他夢想著哪天把這個仿制品拉到南明面前看看,要是能勾得那張臉露出一點點震驚或者自卑,心里也就爽快了。
但他沒想到,短短一陣子沒回家,仿制品居然被一群蟲子發現了,還被他們用來做一些隱秘的勾當。
他很不高興。
正巧有人要去討伐這群蟲子,他就高興了一點點。
前提是,弄死蟲子就好,要是弄壞了這個仿制品,他真的會生氣。
蘭疏影很懂他的心思,出手干凈利落,滅了雙頭魔怪在內的所有教廷余孽,她不想傷害沙琳夫婦的自尊心,就讓金烏出面把幸存者帶出去,全程沒傷過任何一寸土地,這一點讓黑衣南明十分滿意。
于是當晚在圣都再次見面的時候,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提著酒瓶在街上閑逛,走幾步,抿一口,還對著長街盡頭的她拋了個輕佻的飛吻。
直到……
“嚴禁當街飲酒!把他抓起來!”
黑衣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