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老悶頭走著,眼前多了一道人影。
他毫不意外,開口招呼道:“久等了。”
蘭疏影請他坐下,把懷抱的箱子雙手遞過去。
“也是剛到,謝謝你準備的道具,我剛開始想節省點魂力,用了幾件,剩下這些現在物歸原主。另外,我還有事想請教。”
慧老抬起手,也不見他做什么,那些符咒法器等物,連著箱子消失在原地。
蘭疏影望著他空蕩蕩的袖子,有些眼饞。這一手儲物技巧還挺實用,不知道能不能學來。
“你問。能告訴你的,我肯定不隱瞞。”
“晝……”
慧老當即擺手:“不可說。”
蘭疏影差點氣笑了,她還什么都沒問呢。
“他那傷,有這么難治?”
那家伙和金烏奇奇怪怪的,絕對有秘密瞞著她。
而她面前這位,多半是知情人士。
慧老一愣:“你說這個啊,咳……難,也不難。”
蘭疏影完全確信他們幾個有秘密,從口袋里摸出慧老喜歡的一款煙草,主動給他點上。
慧老吸吸鼻子,沒能拒絕這氣味,接過來,悶聲把夜神那把月刃的效果告訴了她。
“只要把傷他的那把兵器折斷,就能祛除詛咒?”蘭疏影重復完,忽然蹙眉,“但是,伴生武器折斷,夜神會死。”
她其實更想了解的是詛咒本身,但為了降低慧老的防備,小聲嘀咕起來。
“所以啊,武器要是不夠結實,它就是現成的弱點咯。這個月刃,質量真不錯,用了十多萬年還沒壞,厲害,厲害……”
“咳咳咳!”
慧老嗆得咳紅了老臉。
“你……”
“他那個老好人脾氣……關了那么多年,我都沒見他罵過幾句。”蘭疏影自顧搖頭感慨,“妹控,晚期,沒救。”
打贏了還弄得自己這么慘,肯定是沒碰那把武器,換句話說,他寧可就這么耗著也舍不得動夜神。
“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更難。”
慧老彈了兩下煙灰,側過頭,愁容頓起。
“聽過道場吧?”
“不太清楚。”
“真神久居之地,受到氣息浸染,會跟道場的主人越來越契合,從而產生各種功效。最常見的功效是放大其自身特性,像是你認識的,南明,他很難被殺死。”
可怕的愈合能力,正是他的特長。
蘭疏影想了想,表示理解。
她接觸過南明的神格,雖然只有一半,幻化成鎧甲披在郁朵兒身上,具有相當不錯的治愈力和防御力。可以想象到,本體多半是打不死的小強。
她還見過萬鬼朝拜的珞珈山,陰氣繚繞,尤其是對靈類來說,震懾力格外強,真覺得看一眼就不敢在那放肆。
不曉得晝神的老家又是什么樣子。
真身是三足金烏,那他的道場……
“在太陽上。”
慧老一邊吞云吐霧,一邊解釋道:“盤古化萬物,左眼為日,右眼為月。他誕生那時,恰好出現第一縷光。”
“在他的道場里,一切詛咒均可化解。”
“但是……”
“必須是真正的太陽。”
蘭疏影一聽,奇道:“還能有假?”
慧老提醒了她:“三千界的那些是復制品,不行。”
“也就是,必須幫他回到地面上……”
蘭疏影心想,要治好晝神的話,該做兩手準備,一是打聽出夜神被封印在哪里,想辦法弄斷月刃,二是……
“慧老,那些神仆既然可以悄悄摸下來,我們為什么不能上去?”
“你是覺得陰陽兩界只隔著一層土?”
蘭疏影不死心:“那他們是怎么下來的?”
“分隔兩界的力量松動了。依我看,他們還沒找到路,步步滲透,等他們撕開足夠多的漏洞,路就出來了。”
慧老把所剩無幾的煙扔到地上踩滅。
“說點難聽的,什么前線不前線,打得再熱鬧,無非就是對付一些派出來探路的斥候!贏了又怎樣,本來就是送死的,只看哪一批死得更有價值罷了。”
“一想到就為了對付這種不上臺面的小仙,居然要拿那些遺骸往里面填……唉!”
他眼底泛紅。
痛心,實在痛心!
蘭疏影沉默半晌也跟著嘆了口氣。
“對不住,這邊,仙階以上不算太多……如你所言,這些神仆只是斥候的話,后面的大部隊,還不知道該怎么應付。”
“你道什么歉?”
慧老苦笑,避過她遞的第二支煙。
“遺骸不是你拉過去的,糟踐它們的也不是你,我厭的是夜神她腦子不清醒,怎么干出那些事……”
夜神,一個稱職的攪屎棍。
蘭疏影臉上閃過相似的厭惡,在晝神面前她不會表露這些,當著慧老的面,就有點同仇敵愾的意思了。
正是需要集結有生力量的時候,晝神把自己弄成這樣,還擺著一臉無所謂不后悔,讓人看著來氣。
她要是有能力,真想折了月刃,省得還要擔心夜神跑出來搞什么神奇操作。
慧老又說:“其實我也明白,不這么做就很難擋住他們,說不定現在童話鎮已經被包圍了……”
蘭疏影本來想詐一詐他,跟他打聽那個小秘密,可是前面說了這些倒胃口的,沒心思問了。
“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蘭疏影一愣,直起身:“你說。”
慧老直望著她雙眼,問她:“你現在代表的是……”
片刻沉默里,她領會了對方的意思,眉心微動,語氣平淡卻肯定。
“我只代表我自己。”
啪——
她打了個響指,慧老沒接的那支煙被火苗點燃了,在她指間靜靜升起白霧。
嗅著夾雜薄荷芳香的煙氣,神情漸漸回到最初的云淡風輕。
“做那筆交易的是火靈,我不知道她算不算你們神族的,反正我不是。”
“等你出去了可以打聽一下,我跟南明已經決裂很久了,所以,也不會代表南明府。至于被他湊到一塊的任務者里,有我認可的朋友……你還沒見過他們,我直說吧,其中一個是弱水化身。”
慧老眼角狠狠一抽。
業火操控者的朋友里居然有弱水化身?這可是天生對頭!顯然,那人是之后才得到弱水的,這……防范的意思太明顯,就算他對人情世故不夠熟練,也能看出這是一招臭棋。
蘭疏影卻笑了。
“你要問我站哪邊,那我只能說,現在大家目標一致,都想讓那群不要臉的東西安分下來,都希望那個劫難無驚無險地過去,這就夠了,不是嗎?”
慧老遲疑:“然后呢?”
“然后?要看你們那兩位尊神的意思。”
蘭疏影含糊過去。
“說了半天,都是沒用的,等你抽空幫忙起一卦,挑個好時機,我要再進一次魂器。”
“去……試煉?”
蘭疏影估量他神色,挑眉:“你算過了?”
“嗯……”
“不太妙?”
慧老臉上每處細節都寫著糾結,很為難。
“沒關系,我已經知道了。”
慧老詫異地看過去:“什么?”
蘭疏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蓐收告訴我那些,作為交換,我也接了他的問題,你猜他問的什么?”
這實在不像跟剛才的話題有關聯,慧老轉動思緒,袖子里的手指快速掐算起來。
“他問我……”
她的臉在煙霧后方若隱若現,偶爾露出眼睛,如同雷雨將至的湖面,水映濃云,沉悶得揪心。
“最在乎的是誰,最想要的是什么……”
慧老嗓音發澀:“刑神開眼之后,禁止謊言。”
蘭疏影點頭,嗤了一聲:“玩規則的心都臟。”
頓了頓,她說:“我答的是實情。”
答案是——
最在乎家人。
最希望,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能支撐別人的希望,尋找一個遠離風波的位置建立她的神國。
那將是一個長久不衰、安穩無患的世外之地。
她在意的一切生靈,都能以此為最安全的港灣,自由來去,閑時飲樂,縱情高歌。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蘭疏影掐滅那根即將燃盡的煙,輕輕擦去掌心的痕跡,扯了扯嘴角。
蓐收是個很會找樂子的混蛋。
在她答完第二個問題之后,在那個投影離開之前,對方拋出了第三句:
“它們,若是沖突了呢?”
換句話說——
家人和夢想,你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