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外的馬車里,呼延錦見到了闊別一月的皇太孫朱瞻基。
“微臣參見殿下!”
“剛才不是已經參見過了,這會兒沒外人,我們說話可以隨意些。快給孤講講,你們抓陳凱、陳璇的那些事。”
“簡報上沒寫嗎?陳璇毀容了,藏在花樓的伙房……”
“孤不要聽這些,孤要聽,花蕎都做了些什么?從頭講。”
呼延錦這才明白,朱瞻基不是要聽案子,他是惦記著人家姑娘。只好理了一下,他跳過了買瓦遇到陳凱,從他接到太孫命令,趕回寶應,當天就發現斷頭崖下的焦尸開始講。
“驗焦尸?那還能驗嗎?花蕎他也不怕?”皇太孫一直保持著微笑,直到馬車停下來,呼延錦也才剛講到提審徐之錦。
“徐之錦我記得,他是寶應首富的兒子。他怎么也卷進來了?哦,到了,等會還有時間講,孤今日帶你來見識見識,京師第一美人。”皇太孫高興的說。
呼延錦跳下車,和旁邊的蕭炎點了點頭。今天蕭忠沒來,呼延錦倒是想和他探討一下徐九公的烏發白須,興許他的頭發,也可以像九公那樣,變回黑色。
抬頭一看,這是一個大院的側門,若隱若現的絲竹之聲,有一種勾魂奪魄的誘人。
蕭炎去叩了門,很快門就開了,皇太孫負手跟著走了進去,迎面就是一條湘妃竹夾道,如今已是夏季,竹葉密密匝匝,在輕風中沙沙作響。
十來步走出竹林,絲竹聲頓時大起來。呼延錦會彈琴,他學的是七弦琴,也聽過不少弦樂演奏,卻聽不出這是什么樂器。還沒走到門邊,樂聲停了,一位膚白貌美的姑娘,弱柳扶風般,婷婷裊裊的出現在門口。
“參見殿下。”姑娘的聲音也很好聽。
“免禮。明珠姑娘,今天來位新客,把你的好茶泡一壺給我們吃。”
明珠姑娘展顏一笑,恍如海天霽月:“殿下帶舊客來,難道明珠就沒有泡好茶了嗎?”
朱瞻基爽朗的笑了起來。
呼延錦這才意識到,敢情這位就是要預約到下下個月,水月樓的明珠姑娘?張府丞果然所言非虛,只是沒料到,太孫殿下竟是明珠姑娘的入幕之賓。
“在下呼延錦,見過明珠姑娘。”呼延錦走到明珠姑娘身邊時,看到她也在打量自己,連忙自報家門。也不知她與皇太孫的關系,客氣點總沒有錯。
“明珠有禮了,呼延大人里面請。”
因為皇子、皇孫擅自親近結交大臣是大罪,皇太子經常會借用明珠這地方,私下里和太孫黨議事,被人發現,不過是朝堂多一樁風流韻事,無傷大雅。明珠經常接待皇太子的近臣,多數是有點年紀的,很少見這樣年輕帥氣,還是和殿下同來。
朱瞻基在屋里喚道:“呼延錦,進來吧,看到美人走不動路了?讓明珠姑娘泡茶去。”
呼延錦一陣臉紅,趕緊進屋,坐在殿下指的位置上。
婢女將精巧的茶具和茶壺、水壺都放在茶臺上,明珠姑娘便坐在茶臺邊,先用熱水把壺和杯子都燙了兩遍,才放茶葉注水,動作優雅,讓人不由得心生期待。
“明珠姑娘的茶藝和琴藝,不敢說天下第一,至少在京城是無人能出其右了,欣賞她泡茶,比茶湯本身更令人愉快。”太孫殿下贊到。
這樣的贊美,明珠姑娘明顯很受用,絕色的姑娘你再怎么夸她漂亮,也不如夸她繡的一條帕子漂亮,更令她滿心歡喜。
太孫殿下順手接過蕭炎遞過來的兩封密信,也不避諱,拆開來細細的看。呼延錦的眼光就不好亂看了,只好老老實實盯著明珠姑娘手上的茶壺。
明珠姑娘看出他的拘謹,便笑著問:“呼延大人是哪里人?聽你口音,應該不是北直隸本地人。”
“確實不是。在下是揚州人士。這是第一次到順天府。”
“揚州?揚州我沒去過。只在詩賦歌詞中聽到過,知道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什么‘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呼延錦點點頭,也想起一首詩,念道:“江橫渡闊煙波晚,潮過金陵落葉秋......”
“嘹唳塞鴻經楚澤,淺深紅樹見揚州!”明珠姑娘俏皮的搶先接道,兩人相視一笑。
“胡鬧!”朱瞻基把手里的信“啪”的拍在桌子上,憤憤的說:“這些人就是好大喜功!去年才出兵征蒙古,今年又慫恿皇上四征蒙古,除了耗費錢糧,還有什么用處?更何況這一次連蒙古兵都只有一個影子!”
明珠姑娘將一杯茶遞到朱瞻基手里,柔聲道:“喝口茶去去火,皇上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兒我剛得了一首新曲子,彈給您和呼延大人聽聽?”
朱瞻基也感覺自己在這里發火有些過了,接過茶對明珠笑道:“好,你這么雅致的地方,確實不應該讓那些濁物玷污了去。”
婢女抬過來一張琴,琴桌也是特制的,琴的面板呈梯形,是桐木做的,上面有幾十根弦。明珠姑娘手里拿著兩支竹制小錘,在弦上輕輕敲了兩下,試著琴的音準。
“這就是薩泰里?”呼延錦不禁站起身來,走到琴旁細細觀看。
“大人識得薩泰里?”明珠姑娘驚喜的問道。
呼延錦搖搖頭,笑著說:“在下哪里識得這洋玩意?只是聽朋友說起,好奇罷了。”復又走回座位,明珠姑娘看了一眼朱瞻基,手上的小竹錘便深深淺淺的敲了起來。
只聽著薩泰里的琴音,慢奏時如叮咚山泉,快奏時如潺潺流水,脆如珠玉落盤,剛柔并濟。
一段曲子過后,琴聲柔緩,明珠姑娘和著曲子念道:“恨相見得太遲,怨離別得太快,柳絲雖長難系馬,疏林怎能掛斜陽,郎君騎馬慢慢走,妾身坐車緊緊跟,明明剛了相思苦,怎奈又添別離愁......”
呼延錦這下聽明白了,這段琴書唱的是崔鶯鶯送別張生的情景,不由得驀然想起,自己和花蕎在郭輕塵的箱子里翻到那本鶯鶯傳......
朱瞻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愣愣的,直到明珠姑娘收了音,才回過神來。
他扭頭對呼延錦說:“下個月,宮里要給皇子、皇孫們選秀,各州府的名單已經報上來了,可我發現,揚州府的名單少了一個人,你明日就趕回揚州府,讓他們往名單上添個名字。”
呼延錦心咯噔一下,脫口問道:“誰?”
“花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