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臘月下旬。
連下幾天雪,世間一切不美好,都被掩蓋在茫茫白雪之下,只留下個銀裝素裹的虛幻世界。
“燦兒,黑豆在外面叫什么?”
花蕎躺了幾天,風寒已經好了,腿也不痛了,就是宮里發生了許多變化,她不能再從羽林衛的角門溜出去,連張樾也不能隨意進后宮。
更不用說見呼延錦了,現在連想想他的懷抱、他的吻,都是一種奢侈。
“長公主,小高他們在院子里用簸箕下套抓鳥呢,不知是不是抓住了黑豆才叫。”
花蕎對著銅鏡里模糊的自己笑了笑,生活就是這樣,你對它笑,它就會回報你一個笑。
“長公主!您看,抓了只麻雀!”
小高進來,拳頭遞到花蕎面前,拳眼里露出個淡定的麻雀腦袋,還當著花蕎的面,對著小高的虎口啄了兩下。
“它這是餓暈了,”花蕎笑道:“咱們的喂鳥器呢?下雪了,多撒幾把米,讓它吃飽就放了吧。”
“您不要留著玩玩?”
小高認識花蕎這么久,第一次看她生病,他又幫不上忙,緊張了好幾天。今天雪停了,長公主也下床走動了,他的心情特別的好。
“看它們在樹上、屋檐上,嘰嘰喳喳就挺熟悉,抓在手上反倒不認識了。”
小高把麻雀放到她手邊,笑著說:“那給你放,將來它就記得你的恩。”
“難道還會變個俊俏公子來報恩?”正在給花蕎梳頭的燦兒,忍不住嘻嘻笑起來:“那留給我,我來放!”
花蕎更好笑了:“這丫頭了不得,怕是要放出去嫁了才算!小高,給她,我到要瞧瞧,報恩的麻雀公子長什么樣。”
“看就看,反正再好,也好不過我們家大人。”
燦兒別好最后一根珠釵,笑嘻嘻的跟小高放麻雀去了。
花蕎卻呆呆的坐在鏡子前面,她多希望能像住在府里時那樣,鏡子里會出現他的影子,用低沉的男音說:
“里面那個,沒有外面這個漂亮。”
正在上朝的呼延錦,耳朵聽著返京的地方大員述職,內容卻沒往心里去。都是些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的虛假數據,誰當真誰傻。
忽然聽到有人說:“寶應今年上稅比去年多了一成,但興化卻少了一成......”
呼延錦瞥了一眼揚州知府:寶應縣就寶應縣,你叫那么親切,想干嘛?
朱瞻基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下面的動靜他看得清清楚楚,站著打瞌睡的,閉目養神的,還有這位,聽到“寶應”二字,就朝人家瞪眼的。
不能再拖了,宣德元年開朝第一件政事,就是這一樁。
皇帝有皇帝的計劃,百姓有百姓的打算。
花有財這段時間,最怕花榮說“阿爹,不好啦!”,他打算過了正旦節,帶著花榮到花蕎京郊的莊上去,那里人少,不用總是過得如此擔驚受怕。
可就是怕那樣,來那樣。
“阿爹!不好啦!”花榮進門便叫。
“又是什么事啊?你姐姐不是病已經好了嗎?兩個師兄也正常上朝去了,還有什么不好的?你天天都這樣大呼小叫,你爹總有一天會被你嚇死!”
那天聽說花榮回來說,花蕎竟敢把二公主給剖了,嚇得他差點就魂飛魄散。
后來果然被圈禁了,花有財欲哭無淚:
“早知道就不該教你這些東西了!驗尸不是萬能的,何況大明什么儀器都沒有,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
好不容易,花蕎和呼延錦都平安無事了,花榮這兔崽子又嚷嚷些啥?
“阿爹,您快去看看,兩天到醫館里看病的病人,陳大夫、劉大夫都認為是縮腳腸癰,可藥吃了三天藥,沒有一點好轉,反而開始發熱了,現在家屬正在砸醫館招牌!”
“去看也沒用啊,我不會看內科,他們不是用大黃牡丹湯給他治了嗎?就是告官也不怕。又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的。”
“可是,阿爹,你那天在家不是跟我說,在你家鄉,這叫‘闌尾炎’,還說開刀,把那一小截沒用的腸子切下來,就徹底好了......阿爹,你可以救他!”
花有財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家的這個傻孩子,語重心長的說:
“你看看,你姐姐剖了死人的胃,都差點把命給丟了,開刀要切肚子,犯法的!我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那您也不能見死不救啊......”花榮小聲嘟囔道:“我剛才一時情急......已經說......”
“你說什么了?”
花榮聲音變得更小了:“說......您能治......”
“哎呦,我的祖宗!不帶這么坑爹的......說就說了,反正不是我說的,不算數!”花有財很堅決,剛剛才得的教訓,不能不長記性。
院子里傳來很大的一聲“咣啷”!是家里的水缸被砸破了。
花榮連忙出去看,只見剛才那群人已經沖到他們的院子里。
大概是聽到了花有財的話,又急又氣,一個灰袍大漢,搬起院子門邊用來頂門的大石頭,把院子里的大水缸給砸了,嚷嚷道:
“小兔崽子!毛還沒長齊,竟敢騙老子!兄弟們,給我砸了他家,拆了醫館,再拉他們去喂王八!”
花有財忙出來道:“老夫學藝不精,確實不會治,黃口小兒信口說的話,大爺別當真......”
“是啊......各位大爺!前天我們已經說了,縮腳腸癰,藥物是輔助,人能挺得過去就好了,挺不過去......也就是這幾天的命。”
陳大夫擠進院子,滿頭大汗的解釋道。
花榮想趁他們不注意,溜出院子,到二師兄那里搬救兵,可還是被一個穿著件狐皮馬甲的大漢發現了,一只手提著他的領子,把他抓了回來:
“想跑?你也不看看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你們是什......什么人?”
花榮想,問問也好,一會好告訴師兄。
誰知另一個灰袍中漢攔住了他:“老六,言多必失,還是給老大治病要緊。”
他在這群人中最瘦,花榮覺得,叫他“中漢”比較確切。
花有財一聽頭都大了,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說得病的是個小伙子嗎?可若是這些人的老大,非得是“座山雕”才合適。
他咬咬牙道:“我只是聽孩子回來說了病癥,自己并沒有親眼看過,我現在過去看看,若是能治,我會盡力,若是不能,你們再怎么為難我們,也沒辦法。”
灰袍中漢笑道:“有宋先生這句話就夠了,那就請先生,到隔壁醫館里去看看吧。”
“哎哎哎......都說了過去看,你怎么還不放我下來?”花榮被那狐皮馬甲老六拖著走,不由得叫到。
“哼!若是看不好老大的病,我就用你償命!”
這一次,灰袍中漢沒有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