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帶引發的事端尚未發生,林沐霜就改變了周末的計劃。
星期天的早上。安康還沒有起來,林沐霜就進了他的房間:“哥哥,我們今天還是去江邊吧。”
“不是開車的小李走了嘛。”
“哎呀,沒有小李我們就不能去啦?我們可以坐公交車呀。”
坐公交車去陸家嘴就很費事了。不僅要轉車,而且公交車站站停,很花時間。
早上八點出門,快十一點才到江邊。
安康對陸家嘴上的工地完全不感興趣,他只想待在江邊看對岸的外灘風景、浦西高樓、上海風情。
黃浦江雖然被叫作江,但是卻并不寬。對岸的外灘似乎觸手可及,對岸的游人的面目也清晰可見。
身處浦東的安康對浦西懷著一種特殊的情感,因為江對岸才是安康心目中的上海。
雖然林沐霜對浦西的興趣也很大,但是她畢竟是帶著任務來的,所以不厭其煩地帶著安康走過一個工地又一個工地,認真地尋找她認為既有形態又有明暗對比的寫生對象。
只可惜的是符合她的寫生標準的對象很難找。浦東大開發現在只是坊間的傳聞,國家并沒有正式的政策出臺。但是這并不妨礙許多企業聞風而動,先期在浦東拿地造樓。所謂的造樓也只是一個計劃,大多數只是把土地圍起來進行平整而已。
安康對于這些毫無美感的景致毫無興趣,他依然是帶著學習的書籍,林沐霜在哪里寫生他就坐在林沐霜的邊上看自己的書。
偶而有路人從這兩個孩子身邊走過,便駐足看林沐霜作畫。
安康被人這樣圍觀,有些不太自在,但林沐霜卻似乎被圍觀慣了,依然如故地不理不問,只專心地畫自己的畫。
雖然距夏天還很遙遠,可是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安康看到林沐霜頸后的汗,十分不忍,便不看書了,拿著書給她當扇子扇。
“哥哥你真好!”林沐霜沖安康一笑,繼續畫她的畫。
“小姑娘畫得不錯喲!”有個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兩人回頭一看,一個戴著安全帽戴著眼鏡的男人笑咪咪地看著他們倆。
林沐霜這個時候終于像安康一樣有些不自在了。
安康瞟了一眼林沐霜的畫板,各種線條看起來十分雜亂。好看他是完全不覺得。所以這個時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睜開眼閉上嘴。
男人伸手指著畫板的右上角說:“這個地方的線條表現得特別好。一般的人畫速寫寫生是不敢用這么長的線條的。你這個小姑娘還挺大膽。三根長線條就把這個動態表現出來了。你學畫畫學了很久吧?”
“學了兩年了。”
“學了兩年就能畫到這個程度。真是不錯!”
那個男人又看了一會兒,抬手看看表就走了。
安康湊過去仔細看紙上那三根長線條,百思不得其解:這三根線條好在哪兒了?
“你看什么?”林沐霜得到了表揚,心情很好。
“看三根線條啊。”
“沒看明白吧?”
安康點點頭。
“來,我換一張紙你試試。”說著林沐霜給畫板換了一張紙,把鉛筆給安康,讓他試。
安康依葫蘆畫瓢也畫了三根線條,畫得和林沐霜畫的一模一樣。
林沐霜卻哈哈大笑。
“畫得不好嗎?”安康拿兩張紙認真地對比。
“畫得好是好,但你這種畫法就不是速寫了。速寫可不是繡花,要的不是精雕細琢,而是……忘記老師告訴我的那個詞了……哦,對,神韻和寫意。”
“什么是神韻和寫意?”這兩個詞對于從小在農村長大、除了幫助父母干農活就只知道讀書的安康而言,確實很抽象。
林沐霜對于這樣的抽象詞匯解釋起來也是詞不達意,講了半天安康還是不明白。
安康和林沐霜從陸家嘴回到家的時候,家里擠了很多人。
舅媽看到安康和林沐霜回來,就把他們關進了房間,讓他們不要出來。兩個人聽到外面的爭吵聲,但也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過了一會兒,舅媽進了房間,給安康塞了十塊錢,讓他帶林沐霜出去吃綠豆冰棍。
安康知道這是舅媽想把他們支走,于是拿了幾本小人書帶著表妹找了一家賣冷飲的店邊吃冰棍邊看書。
晚飯時間回到家后,那些人走了。舅媽給兄妹倆做好了晚飯,就和舅舅出去了。
舅舅的店里生意有變故,令整個家的氛圍十分壓抑。
好在安康比較明事理,每天吃過晚飯就去林沐霜的房間督促她做作業,根本就不需要舅舅舅媽再為他們操心。
第二個星期天,安康又陪林沐霜去陸家嘴寫生。這一次兩個人輕車熟路地又到了上回寫生的地方。
十分湊巧的是,這一次又碰到了上個星期那個戴頭盔、戴眼鏡的男人。
那人站在后面看了半天,問林沐霜:“小姑娘怎么好些天都沒來了?”
林沐霜回答:“平時上學。星期天休息了才能來這里寫生。”
“哦。”那個男人似乎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學生平時是要上學的,哪里能天天來這里寫生,“你畫畫跟誰學的?”
“跟爸爸店里的師傅。”
男人又問:“店里的師傅是做什么的?”
“裁縫。”
“哦,要不我來教你幾手吧。”不等林沐霜說同意,那個人就蹲下來指著畫板說,“你看,你這里幾根線條稍微有些多余。你上一次畫的那幾根長線條就蠻好的。今天怎么又不敢畫了?”
安康聽了半天,那個人講的都是線條長線條短的。他完全看不出來這些線條到底哪里好哪里不好。反正他覺得妹妹畫得挺像的。畫畫嘛,畫得像不就得了,多一筆少一筆又有什么關系?
不過看到林沐霜似乎聽得十分受益匪淺,安康便不打擾他們,而是自己看自己的書。
這時有人遠遠地喊:“程工。”
教畫的男人應了一聲,便對林沐霜說:“你下個星期天還來嗎?還來的話你可以帶水彩或者水粉來。我再教你一些色彩的知識。”說完就走了。
林沐霜不等那個程工走遠就把畫板收了。
“不畫了?”安康問。
“不畫了。”
“他嫌你畫得不好,你是不是生氣了?”
“當然沒有。”林沐霜說,“他說我畫得不好,我才高興呢。爸爸店里的師傅只夸我畫得好,很少批評我的,讓我以為自己多能干似的。今天這個程工一指點,真的很受益。你猜這個人是做什么的?”
“人家叫他程工,大概是個工程師吧。”
“哇!果然是個工程師。老結棍了!”林沐霜說話的功夫把畫具都收拾好了,“走吧。”
“好。”安康起身把兩個馬扎收拾起來,向公交車站走去。
“不是那邊,是這邊。”林沐霜向另一個公交車站一指,“我帶你去上海逛逛。”
這所謂的上海當然就是指黃浦江對岸的浦西。
“現在?”
“嗯。我們去福州路買畫筆和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