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宴會仍然是在巴黎的馬克西姆餐廳舉辦的。
盛大且熱鬧,有宴會、也有舞會。
馬克西姆餐廳這天不接外客,只為寧衛民、松本慶子和他們的客人服務。
而且這一晚,有份量的賓客多極了。
皮爾卡頓大師本人和LVMH的掌門人亨利·拉卡米耶均在百忙之中蒞臨,再加上圣羅蘭的總經理皮埃爾·貝杰也趕過來喝了幾杯酒,并且還送了松本慶子一套由伊夫·圣羅蘭本人親自制作的晚禮服作為她出席戛納電影節禮物,可以說幾位時尚圈的大佬都給足了這對夫妻面子。
另外,由于多家法國電影廠的負責人都在,愿意給寧衛民和松本慶子捧場,這一晚上更是堪稱星光璀璨。
法國娛樂圈來湊熱鬧的人,并不比當初亨利·拉卡米耶慶祝重新奪回LVMH的那場慶功會差多少。
許多知名的電影導演、明星和名模都來了。
還有不少尚未出名的人也為了找機會,臨時跑來的。
寧衛民甚至因此有了不少意外收獲。
比如說在不受重視的賓客中,他就發現了此時還尚未大紅大紫的男演員讓·雷諾和導演呂克·貝松。
不用說,以當下彼此如此懸殊的身份地位,他主動走過去跟兩個未來法國影壇的大腕兒攀談,簡直讓對方受寵若驚。
不出意外,在他表示有意在法國尋找可投資的影視項目后,很順利就拿到了兩人的聯系方式。
并且還和對方約好了時間,幾天后在戛納電影節中見面詳談。
再比如說,和鄧麗君現場斗歌的法國歌星派翠西亞·凱絲,在舞會中的獻唱表演也吸引了寧衛民的注意。
雖然他對法國歌壇的情況一點也不了解,完全不知道這個目前看著就跟個假小子一樣的年輕姑娘即將在九十年代成為法國最頂尖香頌女歌手。
但這個姑娘演唱天賦和水準極高,是有實力能和鄧麗君一較高下,分庭抗禮的。
而且其獻唱所唱的歌曲《篷車里的維納斯》,曲調對寧衛民而言也是太熟悉不過了。
因為那就是港城草蜢樂隊在九十年代初推出的代表作《半點心》。
直到這個時候,寧衛民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姑娘才是這首歌的原唱。
敢情草蜢的《半點心》其實是首翻唱歌曲。
那行了,既然如此,他干嘛不截胡呢?
中文歌詞他記得清楚著呢,完全可以一揮而就。
反正慶子因為懷孕今天也不能拍電影,而她又喜歡唱歌,向來對無緣角逐音樂大賞引為遺憾,倒不如買下來弄個中日雙語版,送給她圓了她的歌星夢。
惟一的障礙,就是怕主動上前搭訕,讓自己老婆誤會。
寧衛民靈機一動,干脆就把自己想法告訴了慶子,然后拉上自己妻子一起去和這個姑娘攀談。
果不其然,照樣順利拿下。
誰他們既有錢,嘴又甜,手里還有各種豐富的資源呢?
尚未大紅大紫的派翠西亞·凱絲,此時根本禁不住誘惑,畢竟歐洲市場太小,競爭太卷了。
見對方如此喜歡自己的歌,還愿意為了這首歌的版權給自己拍電影的機會,而且愿意在日本和華夏發行自己唱片。
很快就點頭同意,和他們互留電話,達成了一致性的合作意向。
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即將失去什么。
而這件事落在其他人的眼里,也讓不少人羨慕得很呢。
要說在這件事里唯一有點失意和遺憾的也就是鄧麗君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好歌人人愛。
鄧麗君聽到這首歌就被迷住了,同樣有心進行翻唱。
只可惜她慢了半拍,遇到了寧衛民這樣的寵妻狂魔,一個勁兒為自己老婆打算,果斷搶在她前面出手。
她這個打工人,又哪兒敢跟老板爭搶?
更何況從人情角度來說,寧衛民已經幫她搞了兩首好歌了。
不出意外,今年憑借《摘金奇緣》的主題歌《川流不息》又會蟬聯日本有限放送大賞的桂冠,達成史無前例的四連冠王者。
就連日本的國寶級歌手美空云雀都跟金牛宮聯系,表示非常喜歡這首《川流不息》,想進行翻唱并收錄在其個人專輯里。
由此可知這首歌的質量。
那么鄧麗君又怎好意思再跟老板娘爭搶?
所以就是再喜歡,這一次她這個亞洲歌后也只能乖乖退讓了。
哎,沒轍,誰讓人家有個好丈夫呢?
即使她是亞洲歌后,也拼不過啊……
總之,轟轟烈烈的熱鬧了一場,除了鄧麗君多少又勾起了恨嫁情愫之外,人盡皆歡。
到歡迎宴會臨近尾聲的時候,已經快到午夜了。
這個時候,不少客人已經紛紛告辭離場。
松本慶子也因為有身孕的緣故,由同樣不愿意熬夜的鄧麗君和麥靈芝送回去休息了。
不過寧衛民可仍舊沒法脫身,他仍然被許多人圍繞著。
這不但是因為阿蘭·德龍不肯放他走,還想跟他聊聊法國這邊的重要的事務。
更是因為還有許多人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能有機會來跟他表達自己的訴求。
與他談論一些他們認為很重要的事情。
實際上,這個時候的寧衛民反而沒了輕松感。
盡管已經感到相當疲倦,卻不能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著一些他沒辦法拒絕和敷衍的客人。
即便是不能深入討論合作的問題,起碼也得先給這些人吃個定心丸才是。
就像映歐嘉納的總經理,此時就急于想知道寧衛民這次來戛納對于電影版權交易的訴求。
他很想介紹一個意大利電影公司的老板給寧衛民,最好能像上次一樣,讓寧衛民買走這家公司的片庫。
沒辦法啊,因為市場的規模太小,歐洲看似百花齊放的電影業至今一直在走下坡路。
大制作的商業電影拍不起,歐洲電影界所擅長的政治驚悚片又已經衰落。
現在的歐洲電影被日益崛起的好萊塢打的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就像經歷過新浪潮的日本電影一樣,變得越來越沒有特色,制作成本持續萎縮。
最后就變成了想掙錢,同樣只能從倫理B級片下手,靠愛情動作元素吸引觀眾。
然而錄像機的發明又給了這種電影重重一擊。
既然可以在家里看尺度更大的電影,誰又會再迷戀電影院里那些打擦邊球的倫理B級片呢?
畢竟艷而不俗,色而不淫的好片子太少了。
大家都集中在一種類型片上撈錢,大部分拍出來的都是些俗不可耐賣大腿的流水線作品。
所以寧衛民這樣的大買家就成了幾乎所有歐洲電影公司最渴望的救星。
要是真能把片庫賣給他,至少夠一家電影公司過上好幾年好日子的,什么經濟問題都解決。
“總經理先生,我現在不能對你做出什么具體的承諾。但我愿意抽時間和你的朋友見見面。我是說,反正戛納電影節有兩周左右的時間呢。如果你的朋友最近有時間的話,我們大可以在戛納碰面,坐在一起好好談談此事。”
這話果然有效降低了總經理先生的焦慮,他那憂慮的臉頓時獲得了放松。
“謝謝,寧先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相信我,他很有誠意,一定會給你個好價格的。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話,我認為四天之后的上午是個合適的見面時間。可以嗎?”
“當然,我的朋友。我們甚至可以在一起共進午餐。不瞞你說,我這次可是帶來了好幾部電影呢。如果你還同意以院線票房分成的方式繼續我們的合作,到時候,我讓你先挑這些片子。”
“行,”總經理說,“到時候我們好好談談。”
話雖這么說,但他的聲音里卻流露出了一丁點兒猶豫不決的樣子。
很顯然,他把寧衛民的話當成了附屬條件。
寧衛民懂得他的心思,笑了一下,說,“不要擔心,這不是什么強制性的要求,你可以拒絕的。我知道上次《李香蘭》的票房情況其實很一般。但那因為是歷史文化的天然隔閡造成的。但這次不一樣。我保證,這次和我做交易,你們映歐嘉納絕對不會在錢上吃虧的。這次我帶來的電影,商業元素都很亮眼,除了獲得戛納數個提名的《摘金奇緣》之外,還有講述人鬼相愛的《倩女幽魂》,功夫電影《中華英雄》,以及一部由日本松竹映畫公司以動物為主角拍攝的電影《忠犬八公物語》。我保證你會發現這些電影里,都有讓你滿意的賣點。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們甚至可以簽個保底的對賭協議,如果這四部電影,最終票房導致你們虧本,沒有賺到錢的話,我來承擔一切損失。但如果票房超預期,那我就要多分利潤了。怎么樣?”
這話讓總經理立刻放了心,甚至都有點兩眼冒光了。
別的不說,這些電影的題材和類型都是歐洲電影所缺少的,光聽著就已經覺得有點吸引人了。
而寧衛民的主意更是讓他們排除了所有的風險。
怎么想都不失為一門好生意,無非是賺多賺少罷了。
要是這樣的話,他們完全可以省下更多的經費,去購買其他看好的電影。
于是笑容滿面,趕緊找補。
“我相信你的話,寧先生。你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大方、誠懇、有膽量、且擁有遠見卓識。我對你愿意承擔主要風險的魄力感到欽佩,所以我們怎么可能會拒絕你的要求呢?不,鑒于良好的合作基礎,我們映歐嘉納愿意永遠是你忠誠的合作伙伴。”
“很好,”寧衛民點點頭說,“這也是我所愿。”
這個時候,又輪到LVMH前主席,聯合創始人阿蘭·舍瓦利耶其長子——艾登·舍瓦利耶開口了。
作為當下酩悅酒莊和軒尼詩酒莊的負責人,他詢問的事情,自然和酒水相關。
“寧,不久前,你不才剛訂了一批酒水嘛。最近為什么又下了這么大的訂單?看到你你從海外傳來最新訂單的具體數量,我可是嚇了一跳呢,香檳每樣兩千五百箱酒水,干邑每種一千五百箱。都加起來快上萬箱了。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嘛?你不是說大陸內地消費水平還不夠嘛。你確定能銷掉這么多的貨物?”
寧衛民笑著搖頭,“那不是大陸內地要的貨。”
這自然讓艾登更奇怪了,“怎么?難道是為了你圣特羅佩的酒店和餐廳要的貨物嗎?可是那不是由阿蘭負責的嘛。”
說著他還奇怪的看了阿蘭·德龍一眼,這下子就連阿蘭·德龍也好奇起來。
畢竟所有的酒店和餐廳生意都是他經手的,需要多少只有他最清楚。
而且現在他正在著手在做這件事情,要是寧衛民越俎代庖的話,這也太不合理了。
沒道理發生的這么突然,連他都不知道這件事。
“不,新訂單也不是圣特羅佩的貨物,而是港城。”
果不其然,寧衛民微笑著再次搖頭,跟著解釋起真相,“我有可靠的朋友在港城,他對我保證,能迅速打開銷售局面。如果你現在有足夠的貨物,我希望能調撥一批走海運發到港城去。”
艾登馬上明白了,“你的意思實際上是說,你現在也想要港城的代理權了嘛。可是……我們在港城已經有代理人了啊。根據協議的話,我們這么做會有相當的法律風險。如果違約,我們就要賠付大量金錢。”
“你誤會了。我沒有讓你違約啊。我只是讓你發貨到港城對不對?這批貨我并沒有想馬上就銷售啊。”
寧衛民的話再次讓艾登吃驚。
“我這次來就是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的。我的這個朋友,他在港城的銷售渠道,是歌廳和舞廳這樣的娛樂場所,他有把握讓港城七成的娛樂場所從他手里進貨。對文華酒店、半島酒店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但除此之外,并不太會涉及到高級酒店相關業務。而相反的是,現在公司選定的代理人在港城做的并不出色對不對無論是人頭馬,還是馬爹利銷量都比我們好。再加上現在日本東京已經由我在接手做了,港城已經吃不到日本這邊的紅利了,銷量恐怕還會下降。所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由公司出面,和現在港城代理商協商一下,最好能提前結束他們的代理合約。交給我來做。對方要是愿意的話,我愿意拿出五百萬港幣作為補償。要是不愿意的話,更改一下合同約定也行,讓他們做酒店業務,我們做其他。要是還不行,那就沒得談只能等合同到期嘍。沒關系的,大不了這批貨我再從港城分兩批,轉發內地和日本好了。”
這番話讓艾登陷入了沉思,坦白講,他才不介意港城的代理商會怎么想。
雖然對方肯定是他父親的人,但現在跟他開口的寧衛民不但是他的恩人,更是LVMH的大股東之一。
要是能跟他建立好良好的關系,自己以后才能在LVMH站穩腳跟。
但有個關鍵的問題存在,那就是港城的銷量的確不是小數目,目前還是英國屬地的這個城市作為中轉站,幾乎是覆蓋了整個亞洲的存在。
澳門、灣島、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柬埔寨、文萊,還有曾經的日本,幾乎都是從港城進貨。
要是他把這個代理權給了寧衛民,銷量順勢增長還好說,萬一銷量下降,那他也會受到公司內部的問責,影響前程啊。
于是他頗有點心不在焉地敷衍著。
“這件事我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什么。還希望你能理解,萬一要是不成的話,還請你不要見怪。”
聽語氣就能知道,可能性不是很大了。
可結果寧衛民竟然對他露出了微笑。
“我不見怪。我這個人,你一旦有了更多的了解就會知道。我從來不勉強朋友幫我的忙,更不會因為朋友不愿意幫我忙而怪罪。為什么?就是因為我個人認為,如果是真正的朋友,那么凡是你樂意為一個朋友做的事情,朋友也會樂意為你做。友情是相互的付出,而不是無償的索取。人得懂得感激,更需要知曉回報。否則當我們處在困難中的時候,究竟還有誰愿意來幫幫我們忙呢?反過來,也是這個道理,如果有一天,我對朋友許愿沒有得到滿足,那我可不會怪罪朋友,我會先檢討我自己。因為要么是我的愿望太不現實,要么必定是哪一點,我自己先沒做好,早就得罪了這個朋友。難道不是這樣嗎?所以到時候,我只能怪我自己。對你,我會感到抱歉。”
于是聽了寧衛民的這段話,除了艾登一下子愣住以外,周圍的人幾乎都笑了。
尤其阿蘭·德龍,他低著頭,一個勁兒地笑,想止也止不住。
啊,這種以退為進的話術正是寧衛民所擅長的。
即使電影里最睿智的談判專家,也不可能表現得更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