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請戰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國潮1980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國潮1980  更新時間:2025-02-20
 
接到京城傳真,寧衛民知道情況緊急,壓根沒敢耽擱時間,也沒擺什么架子。

甚至不得不把松本慶子拜托給岳母照顧,自己一個人火速購買了機票,盡快飛回了京城。

說實話,按他原本的想法和計劃,這個夏天的盂蘭盆節,他是有意帶慶子回京城的,讓老爺子和四姑姑也看看慶子現在的樣子,讓兩個老人也替他們高興高興。

而且京城的暑熱雖然利害,但勝在有個大花園子,還有那么多服務人員照應著。

何況協和醫院的婦科大夫水平一流,寧衛民也能找著關系,孕檢什么的都不用發愁,京城的醫療制度比日本這邊分級的醫療制度要放心多了。

但問題是,這種惹出來事端的情況下,寧衛民如果再帶著老婆回京城,真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樣的麻煩。

雖然他有充分的自信可以順利解決問題,可要是連累老婆為自己的擔心,那就不好了。

所以還不如讓慶子待在她父母的身邊好好養胎,以免出現什么意外,于是這才有了他一個人行色匆匆的回歸京城。

就連皮爾卡頓華夏公司那邊,寧衛民都因為心焦,忘了提前打個招呼。

當然,這也怪龔明程突如其來的敵意之舉,確實是把寧衛民給整懵了。

他好久沒有這種出乎意料的感受了,龔明程帶給他的震驚和詫異感,就好像上輩子炒股好不容易才沖進一只連續封板妖股,還美滋滋等著繼續拉板,結果當天就看到了“天地板”。

坦白說,如果單獨從傳真的內容上來看,龔明程的訴求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無論從道德的角度還是制度的層面都是合理合法的要求。

比如對一些合作項目的終止,如果是為了保護古建的目的,寧衛民甚至要舉手贊成。

其實他安排的一些項目,不過是為了幫助天壇募集資金,本質上也是為了保護古建,這本來就是權宜之計,壓根就沒想過在天壇常年性的經營下去。

還有對壇宮飯莊管理制度和監督制度進行改良,這也是正常訴求,任何一個企業都有類似的要求。

畢竟任何企業都需要避免一言堂的出現,包括對財務和人事安排都要有合理的制衡,才能保證企業長期的良性運作。

否則的話,像壇宮這樣目前完全掌握在寧衛民一人手里的企業漏洞太大。

如果他這個管理者變質,企業的效益就沒辦法保證,更可能滋生出無數貪腐問題,最終很可能會讓投資方蒙受重大損失。

換個角度,從投資方的立場來說,想完善壇宮飯莊的規章制度完全合理合法,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壇宮飯莊會有更光明的未來,連寧衛民都不能說出個“不”字兒來。

何況寧衛民本身并不貪權,他壓根沒有長期霸占壇宮飯莊之意。

賺到的錢,他又不放在自己的兜里,霸占來干嘛。

他當初要求各投資方不得干涉他的經營決策,不過因為真心當時托庇在這個飯莊,才想要回報幾個投資方。

另外,他是真心想做點實在的事兒。

純粹是為了保障企業起步時,能夠以最高效率度過開創階段,能夠用最短的時間實現利潤最大化,他才會以實際效益作為賭約,約束雙方。

現在既然已經做到了,功成名就了,早就到了分蛋糕,享受成功的階段了。

他其實并不抵觸讓幾個投資方組成董事會,也不介意大家一起把壇宮飯莊改成股份制企業的做法。

甚至他自己就已經在思考該如何進行到這一步的問題了。

不為別的,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要離開壇宮,他會去做更大的事情,這只是他事業上暫時的跳板而已。

按他的想法,只要能讓他離開后的壇宮飯莊仍然保證有水準的經營。

能夠繼續按照他的辦法,在日本泡沫經濟中,從那些日本富人的口中賺走他們財富,他就別無遺憾了。

他和幾家投資方完全可以做到好聚好散,以皆大歡喜的結局來收場。

但問題是,這個龔明程就壓根沒給他這樣的機會,很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

這老小子的做法,好像對他就沒有一點善意的釋放啊。

雖然一時根本無法證實,但寧衛民再傻也感覺得到,這個老園長指定的接班人,好像從上任之初起就與他漸行漸遠了,從來沒有走在過一條線兒上,與他相處得很生硬。

更沒有像老園長對他許諾過的那樣,這個龔明程還會蕭規曹隨,繼續和他打配合。

尤其不湊巧,在這期間,也趕上他公私兩方面時間都不方便,有許多早已經安排好,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做,竟然未能與這個新園長見面進行及時溝通。

所以到底他們之間存在什么樣的誤會?

自己應該對這種狀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

是否應該私下里與這個龔明程接觸一下?

所有這些問題,寧衛民其實也說不好。

為此,登上飛機的時候,寧衛民就想著,這次到了京城,得先給鄒國棟和喬萬林打電話,好好摸摸這件事的底。

結果沒想到,他一下飛機,除了每次必來接他的羅廣亮和小陶之外,張士慧,古四兒和孫五福也來了,早就在出口眼巴巴等著了。

而且除了羅廣亮之外,其他人一見到他就像見到了親人一樣,爭先恐后道起了委屈,訴說起了郁悶。

就跟幾個小學生受了欺負,找老師告狀似的。

這一下子倒弄得寧衛民有點哭笑不得了。

尤其是張士慧這家伙,或許是自詡和寧衛民關系最鐵,交情最深,他毫不避諱地吵著攛掇,“衛民,龔明程這孫子太不地道了,他就是故意針對你的。媽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啊。”

然而這話,落在寧衛民耳朵里卻又是那么不受聽。

誰是弓?誰是狗?

而且再生氣你也不該罵街。

怎么說,你也是個總了。公眾場合就這么不注意素質?

這哪兒行啊。

當著大家也不好跟他計較,只能瞪一眼算是警告。

可張士慧小子又有點忒沒眼色,或許也是因為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居然就發覺寧衛民的不快。

嘴里還在咋呼,“衛民!天壇如今的大好局面,可是咱們大家伙一起干出來的,這對吧?現如今的家當都是咱們哥兒幾個像小鳥銜泥般,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可他龔明程敢如此巧立名目,這是赤裸裸的忘本,流露出狼子野心啊。特么太惡心人了。你可得拿個章程出來,不能讓老小子得好……”

寧衛民聽著真是有點不像話了,正要開口呵斥,卻不料羅廣亮也說,“衛民,張士慧這話沒錯。那個新園長可真是下了不少心思查咱們,你可不要大意了。有點事我得告訴你,這個園長已經摸到了東花市街道料器廠和錦匣廠、煤市街手工藝品廠去了,老小子有點不地道,是想抄你后路呢。咱們的李主任和錦匣廠張廠長直接回絕了他,但東花市街道廠那邊態度很曖昧,有人說見東花市街道牛主任和這位園長談了很久,后來還一起去了哈德門飯店的便宜坊吃飯,啊,就是你以前上班的重文門旅館,現在那兒改飯店了……”

這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冒犯。

羅廣亮嘴里可從來沒有沒影兒的事兒,他既然說了,那就一定是事實。

沒想到這個新園長還在調查天壇工藝品的貨源,居然想要偷他的家啊。

而牛主任那個一貫顯得敦厚實在之人,居然連這點誘惑都受不了,也真是令人意外。

真是不過事兒,不識人啊。

這就讓寧衛民原本想責怪張士慧咋呼的話咽了回去,目光少見的銳利起來。

小陶在一邊聽著除了生氣,還有納悶,“寧哥。這家伙好像跟您叫上板了啊。這種事兒他都干得出來?夠陰的,要不是知道他是旅游局的,我還以為丫是干特務的呢。您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

寧衛民瞇瞇一笑,不露聲色,“我也想知道呢!我和他還沒見過面呢?”

沒見過!

這一下,大家集體炸了!

都不相信,怎么這世上還有這樣莫名其妙的人,干出這樣莫名其妙事兒?

而這種氣氛下,自然又把能咋呼的張士慧給顯出來了。

“衛民,咱跟他們干吧。別人不敢說,但我敢保證無論是咱們壇宮飯莊的人,還是齋宮的人,都聽你的。無論是你想阻止提案通過,還是給這孫子點厲害看看,都無所謂。我看,干脆鬧一場罷工得了。那個龔明程不是想把持財權么?行!讓他把持吧!我看有誰能支持他的工作?而且用不了一個月,我就保證,壇宮就得虧損。真以為餐飲那么好干的呢。看丫的到時候傻眼不傻眼!”

寧衛民這次是真受不了。“你沒事兒吧。就顯你能是吧。還罷工?為了不讓投資方合理合法的進行監督工作?我看該找個地方好好數數自己腦細胞去。”

張士慧被損,登時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就是太義憤填膺了,忠心可表啊。另外也想告訴你,咱們的職工也和我一樣,對你都是一條心。別的地方不敢說,可咱們壇宮的兄弟們和齋宮的姐們兒聽誰的,這我還是有譜的。從上到下,甚至遠在承德的杜陽和潘龍也一樣,他們都只認你這個領導。沒別的,大家都知道壇宮是你一手創造的奇跡,也只有跟著你才會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哪怕現在情況不太樂觀,出了這么個妖孽,也無所謂。我就敢說,哪怕你要撂挑子了,或者單干了。哎,你一句話,那就跟水泊梁山似的,所有正規軍寧可不吃皇糧了,也得投奔你的山頭。……”

“這話說的是。”養魚的古四兒也隨之附和,“衛民,我來找你不是想給你添麻煩的。你給我安排的那個潘家園市場就挺好。我都有自己的店面了。你的龍魚放那兒,養的更得好。所以今兒啊,我來就想跟你說一句話。這件事,是走是留都聽你的。這件事,你得為自己想想,不該讓步的別讓了。你做的夠多了,別太委屈自己。你這人那哪兒都好,就是性子太軟化,碰上混蛋太吃虧……”

孫五福笨嘴拙舌不會說什么,這時候終于找著了搭茬的話頭,“對,毛病都是慣出來的。咱不慣他毛病,啥人嘞,就怕這要瞎指揮的。不瞞你說,天壇他們自己人都炸了,罵他們園長不是東西……”

這些話都是聽得很暖心的啊。

不過寧衛民還是沒作聲,這事要想妥善解決沒那么容易。

而且這事鬧得這么嚴重,里面肯定另有乾坤,沒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的。

如果不搞清楚,他一時也無法做出決斷,畢竟牽扯到太多人的生計和生意。

有可能的話,他自然不想帶給無辜的人過大的負面影響。

于是望了一會兒熱鬧的機場航站樓,看著周圍三五成群,拿著抱著行李匆匆而過的中外旅客們。

寧衛民故意把話題繞開了,還做出輕松的樣子寬慰幾個好友。

“今天我才回來,先不談這些了。你們也不要板著一張臉像是要去殺人放火,放松放松,這件事還有時間,還不著急!”

張士慧愕然,急道,“不著急?怎么不著急?那孫子……”

寧衛民這次沒客氣,擺手就打斷了他的話,搖頭笑道,“回頭再說!”

張士慧瞬間就被憋住了,而羅廣亮拉了他一把,接話說,“衛民知道輕重的,你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剛剛還說龔明程不知好歹,自己怎么也犯了同樣的毛病。你要教衛民做事嗎?你比衛民能個兒?”

張士慧頓時就沒話了,咧了咧嘴表示無奈,跟泄了氣的氣球似的。

其實他還真沒這個意思,他只是被危機感給拿捏著。

說一千道一萬,關鍵還是寧衛民現在關系的不止他一個人了。

只要他慢一步,很多人可能就要慢一輩子的。

寧衛民其實也清楚這一點,而且很是欣慰,剛下飛機就見到了這么多哥們兒跟他表忠心,就跟面前站著好幾個要打頭陣的先鋒官似的。

不但說明他的人品是沒問題的,也等于給他托了底,讓他知道在如今雙方矛盾很可能進一步激化的情況下,自己手里還有一只愿意和他綁在一起的“可戰之兵”。

于是沖大家笑了笑,直接道,“不用擔心。放輕松點,這件事,我保證會處理好。”

還別說,有他這句話,大家伙還真的都安心了。

或許這就是寧衛民長久以來建立起的威信,是一種身為主帥的特殊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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