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人靜漏聲稀,轉眼已經到了六月半。
夏蟲的嘶鳴聲透過窗紗,無休無止。
夜風微涼,將薄薄的帷帳掀起又落下,像海上的帆,像潮頭的浪,也像起伏的人生。
二皇子被誣陷的事漸漸平息,但余音裊裊。
據查證,鵝頭案為太子宮中的一位姓龐的內監,連同二皇子身邊的一個姓張的太監所作。
因為龐太監曾被二皇子鞭笞過,因此懷恨在心。
二皇子生性有些急躁,一次他最愛的獵犬死了,那姓龐的太監負責飼養,因此二皇子便責他看護不力,罰了他三百鞭。
后來那狗被查出害了瘟疫,并不是喂養不當,龐太監便覺得自己挨打的冤枉。
之后又有幾件事,二皇子也責罰過他,因此他便心中生恨。
謀劃許久設計了這個辦法,因為二皇子平時喜歡搜集一些兵俑玩偶,上面常常佩戴著一些寸許來大的兵器。
這太監便隨手取了一把小金劍,算是二皇子意圖不軌的證據。
那鵝頭是從御膳房偷的,因此御膳房的人沒參與此事,并未獲罪。
太子身邊的那個太監因和他有同鄉之誼,且一直未受重用。心中便有了怨恨,兩人一拍即合。
覺得這樣做既能詛咒太子又能誣陷二皇子,很是高明。原本以為做的機密,誰想后來還是敗露了。
被抓住之后,經過審訊,這兩名內監對所犯之罪供認不諱,已經于三天前被斬首,且株連九族。
也算是重罰極刑了。
那些二皇子恨天下不亂的謠言也是這兩個人所散布的,他們兩個也都承認了。
因為這件事宮中的下人們都提心吊膽,太后命人清理后宮,凡是有平時不守本分、造謠生事者一律受戒尺百下逐出宮去。
“我因年事已高,身子骨又不好,許久不過問宮中的事了。可皇后太仁慈,以至于這些奴才們居然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若不趁此肅清后宮,叫他們再不敢生忤逆之心,將來必要為禍!”太后原話如此,不過三日的光景,后宮被逐的宮女太監將近百人,如今人人自危,噤若寒蟬,再不敢有所言。
風生竹院,月映蕉窗。
韋蘭琪躺在床上睡不著,悄悄地對衛宜寧說:“看來當初我在行思園撞見的那兩個人應該就是那兩個忤逆的太監了,可惜的是,當時隔得太遠,我沒看清他們兩個的樣子。若是當初就把他們兩個給捉住,就不會有后來的許多事了。也怪我膽子太小,當時就腿麻了。否則悄悄地走上前去,也不一定會被他們發現。”
“從來莫悔從前事,那時你自己無恙便已是老天開眼了。說起來還要多謝謝關家的大公子,不是他及時趕到,你只怕反被那兩個人所害呢,。”衛宜寧也沒睡:“說起來人家救過你兩回了吧?”
“老天爺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干嘛總讓個大冰塊來救我。”韋蘭琪小聲抱怨道:“雖然此里逃生值得慶幸,可以看他那張臉就得打折扣了。好像有多不情愿才救我一樣,誰稀罕!”
“行了五姐姐,”衛宜寧打趣道:“依我看那關佐人不錯,雖然面冷了點兒,但人品應該過得去。他肯救你,只是不會殷勤小意,你何必太苛責?”
“我也不是不知感激之人,心里還是念他的恩情的。你這么說我倒想起來一句話,人都說越冷情的人越癡情。不如我改天撩撥撩撥他,看看他是真冷還是假冷。”
“五姐姐,我勸你別玩火。”衛宜寧道:“當心燒到自己。”
“行了吧你,小小年紀反過來跟我裝老成。”韋蘭琪不把衛宜寧告誡的話放在心上:“時候不早了,快睡吧,明早夫子還要檢查背書呢。”
衛宜寧寒星似的雙眸在月色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在她看來鵝頭案未必就如表面上所呈現的那個樣子,只不過再追查下去其實也無益。
而關于刺駕的余信,到現在還沒有查清,既找不到他與二皇子有什么直接聯系,卻也沒弄明白他刺駕的真實動機是什么。
這件事當然不會就此打住,刑部依然要查下去。
迄今為止只是將京兆尹胡聰等一干人革職聽候發落,皇帝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若最后能查清還罷了,若是不能,胡聰等人作為替罪羊,下場必定很慘。
宮中人心不定,氣氛總是怪怪的。
但衛宜寧并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與之相比她更擔心的是今年已經過半卻未下一場透雨。
京城中醫有護城河的緣故,還不覺得怎樣。但那些靠種地為生的農民,必定萬分煎熬。
在老凌河的那八年,衛宜寧一家生活在最底層。
她太清楚年景對于普通百姓意味著什么,自古都是風調雨順,才能國泰民安。
今年舉國普遍亢旱,民不聊生是必然的事情。
雖然在后宮,但衛宜寧也會聽到一些關于救災賑濟的事情,知道朝廷自四月起就已經多次派人去地方視察賑災,至于成效如何,不親眼看到,也就無法得知了。
對面韋蘭琪床上已經響起了均勻的鼾聲,除了韋蘭琪的還有她摟在懷里的那只貓發出的呼嚕聲。
本來韋蘭琪和衛宜寧并不在一個屋住著,只因這些日子宮中有事,韋蘭琪便跑過來和她住在一起。
月影已經微微偏向西天,衛宜寧伸手把床帳拉嚴了,她烏軟涼滑的發絲拂過側臉,像被月光浸透的錦緞一樣披散在枕席間。
好像就是在不經意間,她的眉眼越發秾麗起來。
雖然乍看上去模樣并未大改,但細看卻會發現許多地方都變得精致嫵媚,純然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樣子了。
“姓關的你給我站住!”對面床上的韋蘭琪夢囈道:“誰準你自作主張救我的!”
衛宜寧無聲一笑,韋蘭琪驕矜如貓兒,非要人時時順毛才行。
不知關佐那個冷臉郎君能不能吃得消,韋蘭琪若是磨起人來,十個衛宜寧也不是對手,倒不是別的,光她那副我見猶憐的俏模樣,多少人都得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