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
正德皇帝今天沒有胡鬧,正在老老實實看奏章,以前這玩意兒他都讓太監處理的。
亂軍已經距離京城二百里,正德皇帝又非真正昏庸,怎么可能還有心情嬉游耍樂。昨日他問首輔李東陽:“朕非殘暴之君,為何河北、山東、江西、四川、貴州皆反賊肆虐?”
李東陽患有肛瘺之癥,坐立不便,剛說話鼻子又流血,擦了好一陣才回答:“陛下有多少日子沒看奏章了?”
正德皇帝默然不語。
第三天,掌印太監張永捧來一堆奏章,乖乖退到旁邊小心伺候。
賊寇都打到京畿地區了,全國各地又民亂四起,必然是哪里出了問題!言官們怎會不抓住時機?
全是黑材料,包括朱厚照自己的黑材料。上到皇帝、宗室、勛戚,下到太監、武官、文臣,整個大明朝權貴階層的黑料,都被不怕死的言官們抖出來。
其中談及最多的,便是侵占田地與破壞馬政,這也是導致義軍四起的主要原因。
掌印太監張永很有意思,他不敢把自己的黑料全藏起來。于是將真正彈劾他的奏章扔掉,請關系好的言官重新寫幾份,只講些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小貪小弊。
朱厚照迅速把這些奏章看完,被觸目驚心的內容嚇到了,坐在豹房久久不語。
“皇爺。”張永拿著朱筆過來。
朱厚照提筆隨便批了幾份奏章,把筆一扔,指著剩下的奏章說:“這些留中不發。”
正德皇帝認真起來,那肯定是有手段的明君,他對此事的處理堪稱絕妙。
挑幾個可有可無的宗親、勛戚、太監、武將和文官,該責罵的責罵,該罷黜的罷黜,該貶官的貶官。順便裁撤自己的一處皇莊,這樣就能不動搖大局,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還能給言官們一個交代。
至于被留中的奏章,都是比較嚴重的,如此關鍵時刻難以處置,必須等到剿滅亂軍之后再說。
歷史上,劉六劉七之亂平定,楊廷和確實做出相應處理,包括正德自己的皇莊都被裁了一大片。另外再免除兵災地區的賦稅,招攬流民分配土地,把權貴們肆意侵占的田產還給農民。
雖然不可能做到完美,也不可能收拾真正的頂級權貴,但至少能把流民數量控制下來。
挺棘手的事情,在朱厚照眼里卻很簡單,解決思路一個上午就搞定了。
明朝皇帝一日兩餐,沒有中午飯可吃,只能靠點心填報肚子。
就在正德喝中午茶的時候,錢寧過來稟報:“皇爺,人已經帶來了。”
朱厚照說:“讓他過來。”
不多時,那天跟在王淵屁股后面,一路撿漏割首級的錦衣衛小旗,便出現在正德皇帝面前。
朱厚照說:“都坐下吃東西。”
錢寧抱拳致謝,非常隨意地坐下,拿起糕點就吃。
那小旗卻拘謹得很,謝恩之后,半個屁股虛坐在板凳上。
朱厚照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旗蹭的站起來:“卑職……呃,小人名叫……”
“坐下說話。”朱厚照道。
那小旗只能坐下:“小人名叫伍連德。”
朱厚照笑問:“你殺了十多個賊寇?”
正德皇帝說話時一臉笑意,伍連德卻嚇得跪到地上,磕頭道:“小人謊報軍功,罪該萬死!”
沒辦法,良鄉知縣的奏疏送到京城了,詳細紀錄了那天王淵單騎追敵的情形。隨奏疏一起進京的,還有十二個亂軍俘虜,把整個過程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王淵的事跡已然在京城傳開,眾人皆識貴州王二郎,連帶著他那幾首詩詞也再度風靡。
“說說吧。”朱厚照笑道。
伍連德立即老實交代,把他如何獲令出城,又如何見到王淵,以及一路的所見所聞全講出來。
朱厚照似乎忘了二百里之外就有反賊,也似乎忘了那觸目驚心的貪贓枉法案例,此刻只對武勇少年感興趣。他再度確認道:“真是單騎追殺三百多賊寇,縱馬數十里所向披靡?”
“回陛下,確實如此。”伍連德說。
朱厚照興奮莫名,起身走來走去,復又扼腕嘆息:“可惜啊,可惜,如此英雄豪杰,居然是個讀書人!他怎就不是個世襲武官呢?”
錢寧拍馬屁道:“恭喜皇爺,賀喜皇爺,只有圣明天子臨朝,才會出現這等文武全才!”
這個馬屁沒拍到位,朱厚照突然對身邊的太監說:“今天都二十三了,也該閱卷結束了吧?你去禮部貢院問問,這個王淵究竟有沒有中式。沒中式的話,讓他來錦衣衛算了,我直接給他一個千戶!”
太監為難道:“皇爺,二十五日之前,貢院都是鎖著的。鑰匙在御史手里,怕是……怕是皇爺親臨也進不去。”
“唉!”
朱厚照一聲嘆息,搖頭說:“算了吧,再等兩日。”
兩日之后,亂軍攻打保定府城不利,竟直接揮兵奔著京城而來,轉眼已到涿州城下,距離京師只有一百多里。
馬中錫被緊急提拔為右都御史,提督軍務;惠安伯張偉擔任總兵官。
有馬中錫統軍,區區賊寇,翻不起浪花。
事實也是如此,馬中錫根本沒選擇防守,而是直接帶著剩余的京營,主動前去攻打賊寇。
聽到是馬中錫統軍,劉六劉七打都不打,嚇得直接選擇撤退,轉而南下殺向河間府。
京城之危,便這樣迎刃而解。
劉六劉七打仗真不咋地,就是馬多跑得快而已,那些被他們裹挾的青壯也是說扔就扔。
叛軍既退,朱厚照又瀟灑起來,派太監到貢院去打探消息。
二十五日便閱卷結束,但還有很多后續工作,直至二十七日才填榜。
這時,官府會派人馳馬報喜,前往新科舉人的老家送去喜訊,順便再索要一些喜錢。往往有惡少無賴,中途毆傷報喜官差,搶了喜報自己冒充,跑幾個省只為得到那些喜錢。
士子們看到榜單,已經是二十八日早晨了。
“可中了?”朱厚照提前差人去問的。
太監回答:“中了。禮經魁,第三名。”
朱厚照郁悶道:“他憑什么啊?武藝練得那么好,怎會還有時間讀書?定然是作弊!”
太監張張嘴,不知該如何接話。
錢寧笑了笑,出餿主意道:“皇爺,既然此人能考會試第三名,何不等殿試點他為狀元?大頭巾們也沒二話可說。點了狀元,就能做翰林院修撰,過幾個月再升他做侍講。屆時,就可把此人招來陪皇爺讀史了。”
“對呀,此計堪稱絕妙,你真乃吾之子房也!”朱厚照頓時拍手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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