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反賊,已經跟半年前不一樣。
之前能夠結成方陣的賊寇已是精銳,如今擺在王淵面前的,卻是一個多兵種復合陣型。
敵方五人為一伍,十伍為一隊,其中四十五人承擔作戰任務。剩余五人擔任戰場輔助角色,關鍵時候可作為預備隊,隨時填補陣型空擋。
十隊為一哨,也即五百人為哨,正面直接擺了四哨,乃是齊彥名的兩千老賊。
另外還有左右哨,各三千人,一共六千。
剩下一千老賊,屬于齊彥名的中軍親衛,也有戰略預備隊的作用。
后軍皆為老弱和家屬,平時負責運糧、扎營、煮飯之類的任務。近千騎兵已經繞向官軍側翼,找準機會就會沖鋒,但以恐嚇、追殺為主,輕騎兵不敢隨便沖殺槍陣。
按照反賊們最初的想法,哪管那么多戰術,正面側面一起沖鋒就完事兒,官軍往往瞬間就潰敗了——這是攻擊朝廷垃圾軍隊的路數,但若遇到真正的精兵,反賊會在遇敵之前就選擇撤退。
現在已經沒法臨陣撤退,但懾于王淵的威名,又不敢簡單沖鋒了事。
齊彥名心里還是有譜的,王淵雖然驍勇善戰,但總不可能變出幾千精兵來。他打算用二千老賊試探,遇到孬兵便全軍進攻,遇到精兵就尋機逃跑,反正不能把自己交代在這里。
二千賊寇前哨壓在速度,陣型沉穩的朝官軍涌去,其實個個都心里發毛。
六千左右哨呈傾斜狀,組成倒八字形,試圖以兵力優勢包夾官軍。但這六千反賊戰力較弱,連陣型都排不整齊,也就能打打順風仗而已。
王淵打馬回到中軍,對潘貴、鐘長生說:“你們二人,各自領兵一千,護住全軍側翼,別讓賊騎占便宜。記住,對方是輕騎,不敢真的沖陣,千萬別被嚇潰了。陛下已經做出承諾,此戰若是大勝,你們全都能當世襲百戶!”
“卑職死也不退!”
潘貴和鐘長生立即死誓,他們不為保家衛國,只為那個世襲百戶的職位!
一戰能從小兵升任世襲百戶,已經值得拿命去拼了。
二人沒有戰馬,提著長槍各自整隊,集體調轉方向對準賊騎。
王淵又對朱智說:“朱兄弟,你帶百余精騎,披掛全幅鎧甲,在兩軍前哨相接的時候,立即出擊沖敵左哨。我剛才看了一下,敵軍左哨陣型最差,應該都是些新附青壯,肯定能夠一擊而破!”
“卑職定然竭盡全力。”朱智抱拳上馬。
王淵又對李應說:“三郎,我留一千預備隊給你,并擔任戰場執法官,哪里有潰敗跡象,立即帶兵給我穩住!”
李三郎說:“包在我身上。”
王淵自己要干什么?
率領槍陣接敵!
這幾千士卒全是樣子貨,必須按照實際情況,制定相應的作戰計劃。
首先,不能打持久戰,拖得越久,未經戰陣的士卒就越容易崩潰。必須發揮自己的列陣優勢,在第一時間就以氣勢壓敵,既能提升自身士氣,也能打壓敵方士氣。
其次,王淵必須在正面領軍,而且要走在前面讓士卒們都能看見。沒他親自領軍沖鋒,這些士卒可能一個照面就潰了。
只見王淵披著四十五斤重的鎖子甲,提著長槍步行走到陣前,舉槍喝道:“老子是狀元都不怕死,你們怕不怕?”
“不怕!”
周圍將士大喊。
王淵又喝道:“我在前面,老子不退,你們退不退?”
“不退!”
將卒們士氣大振,誰都沒有想到,作為主帥的王淵會擔任前鋒。
“吁!”
哨聲吹響,三千步卒跟隨王淵,踏著整齊的步伐緩緩前行。
而他們對面,是兩千前哨老賊,六千包夾過來的左右哨。
堂堂之陣,正面相接,三千對八千。
朱智也領著百余精騎,緩緩朝戰場左方行去。潘貴、鐘長生率領二千士卒,于右方慢慢移動,始終保護本陣,不給賊騎側擊的機會。李應帶領一千預備隊,小心翼翼的隨軍前進,他們也要防止賊騎沖擊。
至于朱英、伍廉德,則帶著八十錦衣衛哨騎,遠遠繞到敵軍后方。
另有近萬民夫,原地結成車陣,防止賊騎襲擾。
百余精騎登場的瞬間,齊彥名等賊首便驚駭莫名。那身裝備太顯眼了,老遠就能認出來,上次可是殺得他們潰不成軍。
王淵手持長槍,站在最前方,踩著哨聲穩步前進。
身手三千士卒全都望著他,跟隨主將一起踏步而行。王淵是他們心中的戰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王淵也是他們敬愛的將帥,讓他們吃飽穿暖,還給他們一個可以展望的前景。
包括各級軍官,剛上戰場都內心忐忑,怕死怯敵的心態占了上風。可王淵此時走在前面,主將都不怕死,他們還怕什么?
三千官軍前哨,行進速度非常緩慢,但那其徐如林的陣勢,卻在瞬間壓倒對面的賊軍。
齊彥名等賊首,見到百余精騎出現已是驚慌,再看王淵領兵的陣型,瞬間就感覺這場戰斗沒法贏了。
這哪是什么京營孬兵?
如此沉穩的軍陣,比那些官軍還嚇人!
反賊們卻不知道,他們面前的全是樣子貨,王淵只能被迫用軍陣來恐嚇他們了。
前進一段距離,王淵突然把長槍掛在腰上,取出兩面令旗朝左右揮舞。
前哨的兩名軍官,立即吹響哨聲,一邊行軍一邊改變陣型,齊刷刷的變成傾斜陣線。
如此,就成了王淵率領一千人,正面迎擊兩千老賊,左右一千人,對陣敵軍左右哨的三千人。
什么鬼?
別說賊首,就連普通賊兵,都被官軍這個變陣嚇得不輕。如此變陣速度,還能做得如此整齊劃一,怕不是朝廷最精銳的部隊。
前哨老賊稍微還好些,左右哨的六千賊兵,還沒正式接敵呢,陣型已經變得更加混亂。
隨著王淵的呼喊,附近將士也跟著一起吶喊。這是在訓練槍陣時,已經排練好的臺詞,必須吼得整齊,必須喊得大聲。
三千士卒一起吶喊,側翼和預備隊的三千士卒也跟著吶喊。六千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結合轟隆隆的步伐聲,居然蓋過戰場上的所有聲響。
雙方距離還在四十步外,配備了標槍的二千老賊,便在賊首的帶領下,迫不及待的將標槍擲出。
全空了!
本來就只勉強接近標槍射程,賊兵又沒勤于練習,再加上吹的是北風(逆風),第一輪標槍沒有取得任何戰果。
很快,二千老賊忙慌慌投出第二輪標槍,這次有十多名官軍被扎倒。走在最前面的王淵,成為主要投擊目標,他揮舞長槍拍打,居然也連中兩槍,幸好穿著鎖子甲和頭盔,否則當場就得躺下。
其中一支標槍,直接將鎖子甲扎破,狠狠釘在王淵胸膛。
沒等賊軍高興,王淵就拔出標槍,大喝道:
主將的勇猛讓軍隊士氣高漲,被標槍稍微射亂的陣型,再次變得整齊劃一。
“轟轟轟!”
一步緊似一步,一步比一步氣勢如虹,那森嚴的軍陣嚇得反賊兩股顫顫。
老賊們只配了兩支標槍,投完之后不禁看向領軍賊首,他們真不敢跟這樣的官軍對陣。
前哨的領軍賊首也慌得一逼,跟官軍打了無數仗,他們也就欺負京營和衛所士兵,遇到精銳邊軍只有逃跑的份。眼前這支官軍,明顯比邊軍更加精悍,這仗可怎么打啊?
劉三對齊彥名說:“走吧,這仗沒法打,眼前這些官軍,肯定是王二郎親自訓練的。趁著前方混戰,咱們帶中軍的一千老兵離開,李銳那邊的騎兵也能安全撤離。剩下萬余士卒,就扔給官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齊彥名有些不甘心,咬牙道:“接戰之后再說。”
王淵突然揮舞令旗,兩側的千人隊,再次改變前進方向,并且加快速度奔跑。
“殺!”
負責沖陣的三千官軍,居然想要打時間差,在戰場上進行局部包夾。完全不顧左右六千賊兵,想要硬生生吃掉正面的二千老賊。
官軍的突然提速,讓賊軍左右哨難以適應。賊首跟著下令改變方向,卻讓陣型變得亂成一團,朱智見此情形,帶領百余精騎提前發動側翼沖鋒。
本來兩千對一千,那些老賊都心里發毛,此刻被三千官軍殺來,瞬間就有人潰逃。
他們都是老賊,早就打出經驗。遇到孬兵要跑得快,跑得快就能搶更多東西;遇到精兵更要跑得快,只有比隊友更快,才能安全逃離戰場。
于是,被齊彥名寄予厚望的二千老賊,居然第一時間就崩潰了。反而是左右哨六千新賊,還在亂糟糟整軍前進。
“殺!”
王淵沖在最前方,瞅準空隙,一槍捅死刀盾手。
“王二郎來了,快跑啊!”
后排的無數賊軍槍兵,紛紛扔下友軍逃竄。他們可不是傻子,對方如此森嚴的槍陣,而且局部人數還占優,自己怎么可能打得過?早點逃跑就有更大的活命希望。
二千老賊,瞬間逃得只剩一千出頭,把后面的執法隊都裹挾得崩潰。
王淵這邊雖然也是菜鳥新兵,但敵方一逃,他們士氣更盛,瞬間就沒了恐懼心理,呼喊著朝賊兵沖鋒捅去。
王淵被氣得不行。
菜鳥果然是菜鳥,真正接敵的時候,瞬間就原形畢露。森嚴的槍兵陣型,被這些士卒自己搞散,長槍捅起來也忘了章法,只知道各自為戰胡亂刺殺。
二千老賊只要能堅守下來,借助多兵種配合,很可能將這三千官軍給殺潰。
但沒有如果,老賊先潰了。
前哨的老賊一潰,左右哨六千賊兵,立即在賊首的帶領下潰逃。其實他們已經重新整隊,只要完成左右包夾,就能將三千官軍給吃掉,臨門一腳卻收了回來。
李銳見此情形,直接率領近千賊騎撤退,能保住騎兵不失,便屬于最大的功勞。至于步兵嘛,隨便肆虐幾個州縣,又能輕松裹挾上萬,死上幾次剩下的便可成為老賊。
賊寇一直是這樣打仗的,有好幾次都把步兵打光了,現在還不是可以縱橫數省。
朱智率領百余精騎,只沖到一半,賊軍側翼便已潰敗,沖陣瞬間變成追殺。
齊彥名立即騎馬而逃,還帶著一千步兵親衛。反正前面有八千反賊擋著,足夠官軍追殺,他們能夠輕松逃離戰場。
李三郎帶領一千預備隊,鐘長生帶領一千士卒,也齊刷刷加入戰場追敵。
只有潘貴依舊保持克制,他還記得自己的職責,就是掩護友軍側翼,防止反賊的騎兵尋機沖陣。即便賊騎已經跑了,但潘貴也沒去搶人頭,萬一賊騎又殺回來怎么辦?
“若虛,你的馬!”李三郎不僅帶人過來,還把王淵的馬也帶來。
王淵立即脫掉鎖子甲,騎馬揮刀從潰兵當中殺過,跟朱智率領的精騎一起追擊齊彥名。
百余精騎橫沖直闖,所過之處,逃兵紛紛閃避,閃不開的就是被活生生撞死踩死。他們雖然甲胄沉重,但依舊比步兵速度更快,不多時便追上齊彥名的一千親衛步卒。
伍廉德、朱英率領的錦衣衛哨騎,早就遠遠繞后,此刻立即過來配合襲擾。他們只有八十輕騎,不敢直接沖陣,也不敢去招惹近千賊騎,只能黏著一千親衛賊兵零星射箭。
精騎一到,賊兵親衛立即崩潰,齊彥名和劉三只能自己騎著馬逃竄。
朱英大喊:“別管步卒,追殺齊彥名!”
八十哨騎齊刷刷攆向齊彥名和劉三,李銳帶著千余賊騎也不救助,居然自行率領馬隊朝西而去。
賊首劉三的坐騎跑得稍慢,被八十錦衣衛哨騎胡亂射死。
齊彥名騎的卻是一匹寶馬,也向西方逃竄。只要他能追上自己的近千騎兵,就能逃到山西繼續肆虐,頂多兩三個月,又能裹挾上萬賊寇。
百余精騎全副武裝,肯定追不上齊彥名,轉而反復沖殺那一千賊兵親衛。
王淵胸前的傷口一直在淌血,他卻不管不顧,騎著阿黑直奔齊彥名而去。兩匹寶馬都快若閃電,剛開始居然無法拉近距離,奔出好幾里才終于見了分曉。
阿黑終歸是漸漸追上。
更前方,是李銳帶領的近千賊騎,只顧悶頭狂奔,都不回頭查看情況。
齊彥名大喊道:“快停下來,跟我殺回去,王淵是單騎追來的!”
可惜喊聲太小,距離又太遠,在滾滾馬蹄聲中,李銳根本聽不到一絲聲音。
齊彥名氣想得吐血,只能瘋狂抽鞭。他的馬快,只要再跑半炷香,就能追上自己的騎兵部隊。
可王淵的馬更快,而且漸漸進入山嶺地帶。阿黑在坡路上奔走如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接近齊彥名,嚇得這廝直接用刀尖刺扎馬臀。
連刺好幾回,馬兒不干了,亂蹦亂跳想把主人甩下來。
齊彥名只能趴在馬背上,死撐著不掉下去,等馬兒安靜下來,王淵已經來到他身后。
“跟我回去吧!”王淵打馬而過,挨過去的瞬間,探身單手將齊彥名摘下馬,猶如提舉一個嬰兒般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