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蘿盯著打開又關上的東廂,眼神漠然得就像是在看一群陌生人。
回頭,卻見鄭豐谷和劉氏也在看著東廂,意外的臉色不大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云蘿的那一番話終于在他們的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跡,因為在這以前,他們是從來也不會對大伯一家表現出絲毫不滿的。
就如現在,大伯家的幾個孩子對叔叔嬸嬸無禮不恭敬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哪次不是笑笑就過去了?還總找借口說孩子小不懂事。
鄭文彬拉了下云蘿的手,說道:“大姐和五妹妹的衣服真好看,一個補丁都沒有呢,看著就跟新的一樣。”
那忽閃的大眼睛中滿滿的都是羨慕。
云蘿真不忍心告訴他,她們在粗布衣裳的里面,還穿了細棉布呢。
可不像她,這一身灰不溜秋的粗麻布,還早已補丁壘補丁,只因為都是灰不溜秋的顏色,加上劉氏的手藝好,遠遠的乍一看竟是看不大出來的。
也就最近打的那一塊補丁特別的新了一點兒。
小文彬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更差,畢竟他現在身上的那一件衫子好像還是她淘汰下去的。
劉氏含笑看著小姐弟兩,說道:“她們住在鎮上,你大伯和大哥又是有臉面的讀書人,自是與咱不同,總得穿得體面些。”
小文彬懵懂的點點頭,云蘿卻不打算縱容她的退縮,畢竟剛剛還在不滿大房姐妹的無禮呢,轉眼你就給她們說起了好話,這翻臉的速度也太快了!
所以她沉著臉就懟了過去,“大伯那每月一兩銀子的束脩夠他們一家六口人在鎮上的吃用么?大哥每年的學費加筆墨紙硯要花費多少?他們每次參加科考又得帶多少的費用盤纏?憑什么我們衣衫破爛、餓著肚子都要供他們過得體體面面?”
劉氏連連拉扯,讓她不可再胡說,鄭豐谷的臉色也忽紅忽白的。
但他是個老實溫和的人,從不會忤逆父母,同樣的也不會打罵孩子。
所以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能算得那么清?況且你大伯和大哥讀書,那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豈能用些俗物來衡量?咱吃苦受累些也是應當應分的,畢竟他們有出息了,咱老鄭家全族的人面上都有光。”
云蘿面色不動,淡淡的問了一句,“哦,大伯也成了秀才老爺好多年了,可有給誰占過光得過實惠?”
“怎么沒有?你大伯中了秀才,咱家就能免了徭役,這是多大的好處啊?再有,有了你大伯這個秀才,咱出門去都能挺著腰桿,誰見了咱不是客客氣氣的?”他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臉上的笑容都輕快了起來,繼續說道,“你大伯還要繼續考舉人,考進士呢,到時候可更了不得,直接就能當官,咱也都能成了官家人。”
原來您就是懷著這樣美好的愿望在奉獻您的血與汗的嗎?
這么說來,原來竟是我們占了天大的便宜?
云蘿看著滿臉憧憬的鄭豐谷,又低頭看了眼仰著腦袋懵懵懂懂看著他們的小文彬,突然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會苦口婆心勸說他人的人,甚至在絕大多數時候,對于別人的事情,她秉持的態度向來都是——只要別來招惹我,你愛干嘛干嘛。
對于鄭豐谷和劉氏,這兩個唯二知道她并非親生卻依然將她視如己出的人,她也是真心將他們當成親爹娘,哪怕無法她認同他們的許多行為想法,橫亙在心中的隔閡總也消除不去以至于親密不起來,但她還是會忍不住的想要拉他們一把。
然而每次,他們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來駁斥她的話,即便偶爾聽了進去,也是轉頭就忘,還能找出無數的理由來為小大房開脫。
這一次,又是這樣。
云蘿已是很不耐煩,但表現在面上卻也只是擰了下眉頭而已。
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千辛萬苦才在而立之年考了個秀才,有什么可稀奇的?
秀才,確實有了些特權,見官不跪,免除徭役,三年兩次的歲考成績優異者為稟生,可按月從官府領取糧食或銀兩。
可惜,鄭豐年從沒考中過稟生。
而如果沒有他一家的話,鄭家的其他人會過得比現在更差嗎?
本小姐還是高考狀元呢,更是從祖國最頂尖學府里出來的高材生,還有個精通數理化,立志成為航天第一人的死對頭,要不是被參軍耽擱了學業,分分鐘考研讀博,繼承祖母的衣缽發揚國醫,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要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不能參加科考,她又何必過得這般憋屈?
等等,她為什么又想起了沈念?那么討厭的混蛋姑娘,就應該再也不見!
如此一來,她就更加沒了說話的欲望。
劉氏又勸慰了幾句,盡管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羨慕,但剝開表象卻是打心眼里的認為鄭豐年一家就是應該過得比他們要好,他們再是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還不如安分守己、甘于現狀,免得想多了反而心生妄念壞了性子,更壞了兩房的情分。
堂屋里傳出李氏的呼喊,劉氏聽見了連忙拋開這里的事不提,快步走了進去,那姿態頗有幾分卑微。
“二弟妹,你怎么出去了這么久?我都把桌子收拾好了,只不知,這點剩菜剩飯和碗筷該放去哪里?”
“大嫂,您坐了那么久的馬車可不輕松,哪還能再讓您干這些粗活?都放著交給我來吧。”
“那怎么好意思?我也是每旬才回來一日,平時都是勞累你和三弟妹替我在家孝順照顧爹娘,已經很是難為情了。”
“這一點點活也用不了多大會兒工夫。況且都是一家人,說什么勞累不勞累?孝敬爹娘本也是應當應分的。”
“二弟妹卻是說得我越發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常在家中,倒是竟有些施展不開,都不知自己能干點什么了。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盡管交給我,千萬莫要客氣。”
吳氏也加入了聊天,語氣輕快的說著:“家里就那么點活計,我和二嫂也都做慣了的,大嫂你盡管坐著就是,等會兒,我還想跟您討教一些刺繡上的事呢。”
“那我可真不管了?”頓了下,才又說道,“我今日也帶了個花樣子回來,在鎮上很是受歡迎,聽說是從府城那邊傳過來的。”
“真的嗎?那大嫂您等會兒可一定要借我看看。”
“這是自然,我看三弟妹的肚子比上次見面時又更大了許多,怕不是個小胖子吧?那花樣繡在肚兜上也是極好的。”
妯娌三人突然就聊得熱火朝天,云蘿站在門外聽了會兒,然后面無表情的拉著小弟往西廂走去。
灶房里有叮叮當當的聲音,云蘿走幾步探頭看去,正看到二姐裹著塊抹布將藥罐里的藥汁濾出到碗里。
“二姐。”
鄭云萱聞聲轉頭,沖著她綻開了一個微笑。
小爐子的火光輕輕跳躍著,照在她的側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暖暖的膜。
云蘿看了眼她手中的藥罐,說道:“小姑傍晚時又磕了一下,好似更嚴重了,這藥不用換個方子?”
鄭云萱猶豫了下,俯身湊近過來,低聲說道:“就算要換方子也得等六爺爺回來之后啊,可我現在若不煎這藥,如何跟爺奶和小姑交代?再說,買都買了,不吃就浪費了。”
云蘿:“……”
二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