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夫人和吳國公的滿心謀算被云蘿的直言不諱打擊得毫無還手之力,就連皇上都莫名覺得他去睡甄貴妃真是太委屈自己了,竟有種被甄貴妃嫖了的錯覺。
打住!他為何要想這些?
泰康帝又垂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與太陽穴,覺得腦殼一陣接一陣的疼。
過去的十三年,他這個外甥女究竟在鄉下學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胡話?這是一個小姑娘該說、該知道的話嗎?
他不禁眉頭皺得緊緊的,抬頭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甄老夫人和吳國公,雖看不見他們此時的表情,卻明白他們定然已經把云蘿給恨上了。
目光一閃,有一絲厲芒從眼底飛快劃過,然后他從御座走下來親手將吳國公從地上扶了起來,旁邊的甄老夫人亦被皇后扶起。
“甄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不過是一腔愛護妹妹之心,絕不會有那等狂妄心思。”
吳國公躬身道:“臣惶恐,多謝陛下體諒。”
皇后也對甄老夫人說道:“貴妃雖不能時常省親,但老夫人若是想念得緊,也可以遞帖子進宮拜見,本宮可從沒有阻過您家的帖子。”
甄老夫人能說什么呢?只能表現得十分謙遜的感激幾聲,還道給皇后娘娘添麻煩了。
正君臣相宜時,忽然一陣“咕嚕”聲在殿內響起,一下子就把他們的談話寒暄給打斷了。
四雙眼睛齊刷刷的順著聲音看過去,饒是云蘿這樣淡定的性子也不禁小臉微熱,但表情依然是十分的淡定。
誰的肚子不會叫?
皇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說道:“一不留神竟快要過午了,淺兒定是餓了吧?”
云蘿嘴角輕輕的一扯,她發誓,她真的一點都不餓,這是進宮前吃的拿碗雞湯面在腸胃中蠕動消化時發出的聲音!
泰康帝重重的哼了一聲,臉色不大好看的說道:“我看她還有力氣得很,餓上兩天也礙不了事!行事魯莽叫人把狀告到了宮里來,就算吳國公寬宏大量不跟她個小丫頭計較,朕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吳國公:誰說寬宏大量不跟她計較了?
皇后在旁勸說道:“陛下自己不也說了她還只是個小丫頭嗎?少年人誰不犯錯?哪個大人都不好意思跟她計較,陛下即便想要管教,也需得小懲大誡,不然您自己也心疼不是?”
“孩子都是不打不成器,朕有什么好心疼的?”
“您不心疼,阿姐可是心疼得不得了呢。”
泰康帝臉色一僵,神情中清晰的閃過一絲不自在。
皇后見此微微一笑,想了想,就說道:“她之前損毀了吳國公府的一尊鎮門獸,不如就罰她親自送一對新的鎮門獸給吳國公府以作賠償?她行事魯莽皆因不知規矩律令,就懲罰她在家閉門思過,再將朝廷律令抄寫幾遍如何?”
泰康帝沉吟半晌,又轉頭問吳國公,“甄卿以為如何?”
話都被你們說完了,你還來問我如何?
吳國公心里的憋屈簡直無法言表,可是他若說對這個處置還不滿意,會不會顯得他堂堂國公爺小肚雞腸,跟個豆蔻年華的小丫頭斤斤計較?
甄老夫人躬身說道:“既然陛下和娘娘都這么說了,郡主她也確實尚且年少不知事,一切都按您說的辦。”
“好。”泰康帝的兩邊嘴角彎出了一個笑容,轉頭與云蘿說道,“都聽見了?你要盡快安排給吳國公府賠上一對合適的鎮門獸!另外,在家禁足一月,再將朝廷律令完整的抄寫三遍,把上頭的條條例例都記清楚了,免得下次再犯!”
完整的律令抄寫三遍?
任是云蘿也被這懲罰給驚得深吸了一口氣,尚未開始抄寫就感覺到了手腕隱隱作痛。
但這個不是大問題,就說道:“我不過劈了一只石獅子而已。”
為何要賠一對?
泰康帝瞪她,皇后娘娘則說道:“鎮門獸都是成對的,不管你弄壞的是一只還是一對,置換時都得成對的換。”
云蘿覺得虧大了,“那他們燒我十畝地的玉米,是不是也得賠我?”
泰康帝看向了吳國公。
吳國公眼角一抽,憋著氣問道:“郡主想要如何?”
云蘿伸出了四根手指,“四百兩銀子!”
吳國公頓時抽了口涼氣,“多少?”
云蘿面不改色,“吳國公年紀不大,耳朵卻不大好,四百兩銀子!”
吳國公被氣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郡主出身商賈,精于算計呢。你知道四百兩銀子是多少嗎?上好的良田都能買上幾十畝了!”
伸出的四個手指輕輕的晃了一下,云蘿絲毫不為所動,“我又不跟你算那田地的價錢,我算的是被燒毀的玉米的價格。”
吳國公冷笑一聲,道:“多金貴的東西,竟值四百兩銀子?”
“一畝地出四百多斤玉米,十畝就是四千多,我打算開鋪子賣種子,價格暫定每斤一百文錢,現在只算你四百兩已經是便宜了。”
吳國公再抽一口冷氣,驚道:“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一百文錢一斤的種子,幾個老百姓能買得起?”
別以為他是錦衣玉食的國公爺就不知道民間之物的價格!
云蘿緩緩的收回手,“能不能賣得出去,還有一個多月自見分曉,你就說,你賠不賠吧。”
吳國公咬牙,“若是你的種子這個價格賣不出去……”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
泰康帝站在旁邊看了會兒戲,此時就沉著臉對云蘿說道:“你闖出那么大的禍,甄老夫人和吳國公都不再與你計較,區區幾千斤糧食算得了什么?不許再胡攪蠻纏,你還缺了這幾百兩銀子不成?”
云蘿的眼角頓時就耷拉下來,面無表情的說道:“我為了你不必犧牲色相去滿足小妾,既要賠一對鎮門獸又要禁足,還要被罰抄律令,卻不能追討我自己的損失?”
泰康帝簡直要喘不上氣來了,雖然他聽著其實也暗搓搓的有點爽,但這些混賬話她到底是從哪里聽來學來的?
皇后捂著嘴借著咳嗽壓下嘴角的笑意和莫名的羞意,無奈的嗔了句,“淺兒,以后不可再說這種話。”
云蘿直接撇開臉,也不行禮,轉身就快步走出到了殿外,即使面上什么都沒有表現出來,卻就是讓人覺得她氣沖沖的。
皇后被撅了面子,既無奈又有些尷尬的朝著甄老夫人一笑,“讓您見笑了,安寧她還尚未開始學規矩呢。”
連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頂撞了,丟了面子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甄家還能抓著不放嗎?
甄老夫人心里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她今日到底是為何來進宮告狀的?就只是為了讓安寧郡主賠她家一對鎮門獸,再禁足罰抄幾頁字嗎?
轉頭與兒子對視一眼,兩人的眼里都有些無奈,還有藏得更深的氣憤。
可是他們心里憋屈生氣,皇上還憋屈惱怒異常呢,要不是……他真的一點都不想跟這些大臣們虛與委蛇。
云蘿氣沖沖的出了崇明宮,轉個彎就看見太子殿下站在宮墻下,背著小手一臉嚴肅的看著她。
在她轉過彎來的時候,他同時也看到了她,踱著小步子就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皺著眉頭問道:“姐姐,我父皇是不是罵你了?”
云蘿屈指敲了下他額頭,“不好好上課,你跑這里來打聽什么?”
他的嚴肅臉一秒破功,抬手捂著額頭翻了個白眼,又重重的哼一聲,“誰稀罕來打聽你的事?分明是你自己行事過于猖狂,流言都傳進宮里來了!”
本宮趁著午休時間特意過來關心你,你卻竟敢敲本宮金貴的腦袋!
云蘿看著這個比鄭嘟嘟大不了兩歲,卻老成不知多少的表弟,問他:“下午還要上課嗎?”
瑾兒不知她問這個做什么,但還是誠實的回答道:“下午練騎射。”
“拉得開弓嗎?”
太子殿下頓時不服氣的說道:“我三歲就開始練武,如今已能射中十步外的靶子!”
云蘿目光一動,忽然說道:“我帶你出宮去玩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隨之又迅速的收斂起來,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經的說道:“都跟你說了,我下午還得上課,若是被我娘知道你竟敢帶我逃課出宮去玩,定會打爛你的屁股!”
“哦,那算了。”
太子殿下不由得傻眼,抽了抽嘴角下巴緊繃,“你……你不再堅持堅持?其實我娘也沒那么兇,她可喜歡你了。”
他自以為藏得好,然而亂晃的眼神和繃起的聲音無不顯示出了他的緊張和期待。
這么輕易的就放棄了原先的打算,真是太不誠懇了!
云蘿垂眸看他,“總不好影響你上課。”
太子殿下:“……”
看他繃著臉一副快要哭的模樣,云蘿難得良心發現,沒有再繼續逗他,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推著就往宮門走去。
太子殿下沉著臉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樣,腳步卻邁得沒有半點猶疑,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宮門守衛們目送著這兩位出去,面面相覷后其中一人迅速的轉身跑進了宮里。
陛下,太子殿下被安寧郡主拐出宮了!
出了宮,瑾兒的腳步就一下子輕快了起來,在候在宮外的月容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然后就湊在窗戶邊上不住的四處張望,好像有多久沒有出宮見過外面的世界了。
終于,他把目光落到了云蘿的身上,“姐姐,你要帶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玩?”
他想了想,忽然說:“聽說你今天一早就帶著人把吳國公堵在了府門前,然后當著他的面把他家的鎮門獸給一刀劈成了兩半,之后又把他家門前的大路都給劈裂了。”
云蘿側目看了他一眼,吩咐外面的車夫調轉方向,從吳國公府門前經過。
瑾兒的眼角都忍不住的彎了起來,嘴上卻還說著:“我就是隨口問問,你還跟我顯擺上了要帶我親眼去看看?若是被吳國公知道了,說不定又要進宮找我爹娘告狀。”
頓了下,他又撇著嘴說道:“你分明是姑母的女兒,他們為何不去找姑母告狀,卻要進宮去找我爹娘?”
真是太無理取鬧了!
云蘿隨手揀了一塊點心塞他嘴里,堵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口子,“你不如直接去問你爹娘。”
他嗪著點心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甚是有眼色的消聲不再吵鬧。
馬車轆轆到了吳國公府的附近,太子殿下趴在窗戶邊幾乎把大半個身子都探出到了外面,還指使著車夫讓他把馬車趕得慢一些。
吳國公府門前現在并不安靜,許多人聞訊而來,有來看熱鬧的,有來瞻仰被一刀劈成兩半的鎮門石獅的,也有關系有隙的人單純過來看笑話的。
對這些趕也趕不走的人,吳國公府守門侍衛們真是又無奈又羞臊,不明白主子們為何不讓他們趕緊把門口收拾收拾。
眼看著又有一輛馬車飛快的駛來,卻在靠近大門前這一段路的時候忽然變得奇慢無比,一個錦衣精致的小童探著身子就快要從窗戶掉出來,一雙眼锃光發亮。
他們的臉色更扭曲了。
然后,透過敞開的窗戶,他們看到了坐在馬車里的安寧郡主。
甄老夫人和吳國公出宮回府的時候,就從自家侍衛的口中知道了安寧郡主剛才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少年特意乘坐馬車過來看熱鬧這件事。
吳國公一下子便想到了剛才出宮時聽到的,安寧郡主帶著太子殿下一起出宮了,那坐在緩慢行駛的馬車上看熱鬧的……吳國公胸口一哽,差點又一口血噴出來。
欺人太甚!
云蘿卻覺得大半天過去了,甄家竟還沒有把自家大門口的狼藉收拾干凈,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活該被京城百姓圍觀看熱鬧。
她帶著太子表弟特意繞道去瞻仰了一把她的戰績之后,又帶他在城里玩了半天,到夜幕將要降臨時才送他回宮。
太子殿下站在宮門后,看著毫不留戀就轉身離開的表姐,氣鼓鼓的哼了一聲。
云蘿終于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正院里,早已經用過晚膳的長公主和衛漓卻還在等她。
一進門,衛漓就一下子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她面前拉著她先上下左右的打量幾遍,滿臉的擔憂藏也藏不住,“如何?舅舅可曾責罵你?之前去吳國公府的時候,有沒有受委屈被欺負?”
就算他早已經從各處得到了正確消息,但是沒有從妹妹的口中得到確認之前,他的心就始終懸著。
云蘿原地轉了個圈,說道:“放心,他們還欺負不了我,就是可惜沒把握好力氣,我的長刀被崩出了一個口子。”
衛漓頓時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手心有沒有磨破皮?骨頭有沒有被震疼?以后不要突然使那么大的力氣,以防反震損傷了自己的身體。”
云蘿又把手攤開給他看,“毫發無損,哥哥你有空就幫我尋一件棍棒之類的武器吧,要足夠結實。”
小侯爺當即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好!”
長公主倚在榻上笑盈盈的看著兄妹倆互動,待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才招手把云蘿叫了過去,“玩得開不開心?”
這個問題讓云蘿認真的想了一下,“瑾兒玩得很開心。”
長公主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臉,說道:“你愿意帶著他玩,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他。”
就她閨女這性子,能讓她費時間特意陪著玩的,在她心里的地位必然非同一般。
衛漓在旁邊的凳上坐了下來,問道:“月容被留在宮門外不曾知道宮里發生的事,從里頭傳出的消息也只說了對你的責罰,究竟事情的經過如何?舅舅怎會罰你這般重?你可有被甄老夫人和吳國公欺負?”
那兩位,可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云蘿組織了下語言,用幾句話就把宮里發生的事情概括了起來,“甄家想要借著今天的這件事脅迫舅舅多去寵幸甄貴妃,我就主動讓舅舅罰我,也免得他堂堂一國之君卻要靠出賣色相來給我收拾攤子。”
“咳咳咳!”
長公主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衛漓也一時目瞪口呆,然后臉上猛的竄上了暈紅。
“你你你是如何與陛下說的?”
云蘿輕輕拍撫著公主娘的背,又悠悠喝了一口溫茶,說:“實話實說,我還跟他們探討了一番貴妃到底是不是小妾這個問題,甄家那兩個人的臉色當時難看極了。”
被女兒安撫下來的長公主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摟著她就是好一陣稀罕,“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兒,與為娘這般的心有靈犀。”
衛漓不禁扶額,但看著眼前的母親和妹妹,他又忍不住的緩緩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