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滿嘴的嫌棄,但太子殿下一點都沒有要回宮不跟他們玩了的意思,甚至當夜幕降臨之后,他拒絕了皇姑母給他另外安排客院的行為,強行擠到了鄭嘟嘟的床上。
到了京城后,文彬和鄭嘟嘟雖住在同一個院子里,但臥室卻是分開的。此時,文彬看著已經把鞋子甩飛到幾尺外的太子殿下,不禁欲言又止。
就鄭嘟嘟那睡相,他真擔心睡到半夜三更,太子殿下會被他從床上踢下來。
冒犯儲君,這是要被殺頭的吧?
可惜,太子殿下此刻正是興奮的時候,雖然從小就有內侍陪他睡覺,但奴才跟小伙伴是不一樣的,他此時腦海里正在循環流轉著“抵足而眠”、“秉燭夜談”、“聯床風雨”等詞語,莫名激動,看著鄭嘟嘟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以前有沒有過這樣,他不記得了,恍惚是有的,又好像沒有。
唉沒辦法,他當時還小呢。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是還沒說上幾句話,過了平常睡覺的時辰,鄭嘟嘟就扛不住的睡意會周公去了。太子巴巴的說了半天沒有得到回應,轉頭看到鄭嘟嘟扭手勾腳的姿勢極其扭曲,微張著嘴小呼嚕打得歡快。
不由氣極,憤憤的伸手,用力一推,推得鄭嘟嘟在床上轉了個身,咕噥幾聲后睡得更香了。
太子就瞪他,意圖用眼神把鄭嘟嘟瞪醒過來,然后他瞪著瞪著,不知不覺中也瞇起了眼睛,緩緩的睡著了。
睡到半夜,忽然響起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驚得門外守夜的奴才一下子跳了起來,想要沖進屋里去查看,卻發現內室的門被從里面落了閂,就趴在門縫中往里輕輕的喊了兩聲:“殿下,鄭小公子。”
沒人回應他,耳朵貼在門縫上,隱約的似乎能聽見呼吸聲和幾聲夢囈,一室安寧。
他在外面轉了幾個圈,還出門到窗戶那邊去檢查了一番,發現全部都被從里面閂上,也沒有別的異常動靜,于是就回到了屋里,提著一顆心在榻上躺下。
次日,云蘿看到他們的時候,太子的臉是黑的,鄭嘟嘟也噘著嘴滿臉委屈,文彬跟在兩人身后,仰頭望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
云蘿并沒有問他們發生了什么事,似乎對這些一點也不好奇,然后她很快就知道了兩人之間的別扭。
據說,昨晚睡到半夜,鄭嘟嘟把太子殿下一腳踹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在地上躺了半夜,早上醒來的時候全身都是涼颼颼的,于是他一氣之下把鄭嘟嘟從床上掀了下來。
鄭嘟嘟在睡夢中被掀翻到地上,不僅美夢驚醒,還不慎磕到了額頭,一下子就懵了,回過神來就是巨大的委屈,委屈得都不想跟瑾兒哥哥說話了。
兩人因為這件事情,同桌吃早食的時候都相互不理睬,沒有講一句話。
對此,不管長公主還是云蘿,或者衛漓都沒有一點要給他們說和的意思,甚至沒有對他們的斗氣多添一分關注。
長公主還跟文彬說:“我今日要去報館準備下一期的印刷,你是否要與我同行?”
文彬頓時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轉頭看向了云蘿。
云蘿低頭啃大肉包子,明明沒有看他,卻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就頭也不抬的說:“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絕。”
文彬就朝長公主拱手說道:“有勞伯母帶我去開眼。”
在旁邊聽了一耳朵,鄭嘟嘟當即也不肯落下,連忙說道:“我也要去!”
太子撇嘴,又冷哼一聲,微揚著下巴神情倨傲的說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到處都是油墨的氣味,臭得很。”
為了節省成本,報館使用的墨并不是好墨,因此氣味不大好聞,加上紙張、模子、油脂、軟膠泥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還真有些臭。
鄭嘟嘟一點都沒有被嚇到,鄉下孩子什么樣的臭味沒有聞到過?
不過他對于太子的話還是產生了驚奇,以至于都忘記了他們還在相互慪氣,“瑾兒哥哥你已經看見過報紙是咋寫出來的嗎?”
“笨,報紙不是寫出來的,是印刷出來的。”
“啥是印刷?”
太子噎了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用語言來解釋何為印刷。
文彬就轉頭跟鄭嘟嘟說:“把文章雕刻在木板上面,刷上墨水印到紙上就是印刷,書店里的書籍除了手抄本之外,幾乎全都是印刷出來的。”
鄭嘟嘟用力的想了想,不由驚奇道:“雕刻在木板上面?那得多費時間呀!”
太子這下又找到了嫌棄鄭嘟嘟的點兒,“你是不是傻?雕刻雖費時間,到完成之后可以印刷成千上萬本書籍,可比手抄快多了。”
吃過早食,一伙人就浩浩蕩蕩的前往報館。
烏石巷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樣子了,這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子因為大彧報館的存在而被無數人關注,往來走動的人流多了,兩邊的鋪子屋舍也跟著身價百倍。
馬車緩緩駛入巷子里,文彬和鄭嘟嘟一路都把窗簾掀開往外張望,在終于停下的時候,你推我攘的往外沖了出去。
寬敞的門面,高懸的匾額,踏上臺階進入報館,只見大堂里左右兩面都陳列著與墻等高的架子,架子上一層又一層的堆疊著微黃的報紙和嶄新的書籍。
有兩個書生模樣的人正站在一側書架前小心的翻閱書籍,有中意的就放進腳邊的籃子里。
此時,那兩人腳邊的籃子都還空空如也。
聽到動靜,兩個書生轉頭看來,目光從沖在最前面的鄭嘟嘟和太子身上掃過,又看向緊跟其后的云蘿和文彬,最后才看到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的長公主和衛漓。
兩人連忙將手中的書放回到書架上,然后拱手朝長公主行禮道:“學生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如今跟常來這里的書生已經十分面熟了,看了眼他們腳邊的籃子,溫和說道:“不必多禮,你們這么早就來選購書籍?”
如今報館里不僅印刷報紙,就在三個月前,長公主突然找上朝中的大臣,國子監和其他書院的先生,收羅了大量的文稿,刊印成冊之后就放在這里售賣,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內外的無數學子。
在這個雕版和手抄本橫行的時代,文人們想要正經出版一本書籍可不容易,那都是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嘔心瀝血,都未必能寫出一本傳承后世的書籍。
又不是上不得臺面的話本子,有身份、有地位、有真才實學的文人是不屑于寫這種消遣的玩意的。
但是有一天,長公主突然找上門來,從他們往年積存下來的隨筆文章中挑了幾篇,說要給他們刊印成書籍!
還沒有從長公主的荒唐行為中回過神,新出的《文秀報》頭版上就突然出現了江南書院山長林炳文的一片文章,吸引了無數人來哄搶,《文秀報》也在瞬間拔高了好幾層臺階。
之后,諸多新的書籍面世,有朝中某官講述為官之道,有戶部某位大人記錄下來的民生,翰林院某大人對《道德經》的注解,國子監某位先生詳細闡述了科舉項目的內容,注意事項,以及如何破題……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迅速的風靡了全京城,甚至有幾本書籍還出現了搶購的熱潮。
京城的大人和先生們突然發現,出版書籍比他們原先以為的要簡單多了。
其他書肆見了也想要效仿,但他們很快就發現把一篇文章雕版出來所需花費的時間和成本太大了,幾乎沒有一家書肆能承受得住這樣巨大的耗費。
很顯然,大彧報館有不為人所知的更快、更有效的印刷術。
早就應該想到的,那一月兩期的《大彧月報》的雕版雖不是很多,但也要費不少時間,緣何他們刊登出來的內容卻能那樣迅速?
與兩個書生打了個照面,之后長公主就帶著孩子們到了樓上。
雖說端午佳節,朝廷和書院都有休沐,但大部分人還是在繼續為各種事情忙碌工作,比如報館里的幾位主編和伙計們,為了趕印初十發表的報紙,他們甚至比前幾天還要更忙碌。
聽到動靜,劉霖從他的工作間探頭出來,看到云蘿,不由得一愣,然后飛快的將手里的筆往邊上一擱,側身走了出來。
先向太子、長公主和衛漓行禮,然后朝云蘿作揖道:“八個月未曾見到郡主了,郡主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云蘿將文彬和鄭嘟嘟往他面前一推,說道:“我這兩個弟弟對報館十分好奇,帶他們來開開眼。”
又跟小兄弟倆說:“這是報館的總編劉霖,目前兩份報紙上的內容皆由他負責排版。”
劉霖忙擺手說道:“不敢不敢,在下不過是個打下手的,所有事項都需經過長公主殿下的審核,在下才能著手安排。”
低頭看到兩個滿臉好奇的看著他的小少年,劉霖目光一頓,看著文彬問道:“這位小兄弟一身的書卷氣,可是在讀書?”
文彬赧然一笑,拱手說道:“小子如今在縣學就讀。”
“這么小就考入縣學了?厲害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