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衡陽長公主府回到簡王府的這一路,簡王爺從自家王妃那兒知道了更詳盡的經過和因由,不禁匪夷所思道:“你說她思慕景玥,所以在得知安寧養了一只景玥送她的寵物之后就心中嫉妒,費盡心機的找借口跑上門去要殺了那只食鐵獸?”
他是知道女兒對景玥的那點心思的,之前還在宮里為此跟云蘿鬧出過一點事,但他以為那就是一件小事。
少女懷春,思慕誰家的兒郎并沒什么了不得,女兒家之間一言不合就推推搡搡,為了點小事就明爭暗斗使絆子的他也不是沒見過,失足落個水,只要不出大事,他甚至都不稀得放在心上。
但他沒想到他那個一向聰慧的女兒,竟會做出今天這樣的蠢事!
簡王妃聽著前面的話還只是神色憂愁,聽到最后那幾個字頓時抬起頭來,驚詫道:“什么要殺了食鐵獸?玉兒不過一弱女子,如何有能力和膽量干這樣的事?”
玉兒是安如郡主的小名兒,她名琦玉,宗琦玉。
簡王冷哼一聲,將收在袖子里的那根鐵針拿了出來,臉色沉冷的說道:“我花費千金為她定制的袖箭,輕巧秀氣,藏在身上十分隱蔽,雖比不上尋常袖箭的威力,但即便是七八歲的孩童都能如臂使指,對準要害未嘗不能殺人。本是給她防身的暗器,她卻用來與人爭風吃醋,對一只寵物痛下殺手!”
說到后來,簡王的臉色已是黑沉如鍋底,手背上青筋暴突,生生的把黑鐵針給掰折了。
簡王妃不由驚呆了,下意識的反駁道:“這不可能!王爺何以僅憑這一根鐵針就斷定了是玉兒所為?我也知那袖箭十分難得,但又不是獨一無二,衡陽那么疼她女兒,知道有這樣精巧的防身暗器,未嘗不會……”
“哼!”簡王爺冷哼一聲直接打斷王妃的話,“這東西于你們來說是防身的好物,于安寧來說,恐怕當個玩具都嫌威力太小!你是不是忘了她能一刀劈開吳國公府門前的鎮門獸?”
看到王妃被噎住,簡王將手上斷成兩截的鐵針往她面前一扔,冷聲道:“每根鐵針上都暗藏著簡王府的標記,你若仍不相信,回去后問玉兒要來她的袖箭,看里頭是不是少了一根針!”
簡王妃的手抖了抖,用力抓住手中團扇,臉上的表情似惱怒又似心疼,恨恨的罵道:“怎么就這樣不爭氣?早就叫她收了心思,她偏不聽!”
終究是寵愛的女兒,雖惱她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做出這樣不過腦子的事情,卻也心疼她遭了反噬,受到那樣嚴重的傷害。
“她在動手之前怎么就不先掂量掂量?食鐵獸皮堅肉厚,一掌可碎石,激怒了它,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能抵擋的嗎?虧得那食鐵獸經過幾個月的馴養多少失了些野性,沒有對她下死手。”
想到女兒受的傷,簡王妃心疼得又忍不住掉下眼淚,說道:“我聽聞玉兒受傷后急匆匆趕過去,大略瞥了一眼那食鐵獸,圓滾滾的憨態可掬,真真不像是會傷人的兇獸。”
簡王嘆了口氣,“它名為食鐵獸,你就該知道這不可能是綿軟之物。”
簡王妃呆了一瞬,“我以前從未曾聽說過此物。”
“《山海經》有言,山有九折坂,出狛,狛似熊而黑白駁,亦食銅鐵也。《神異經》中也說,南方有獸,名曰嚙鐵。罷了,事情都是玉兒自己找出來的,我如今也沒那個臉去找衡陽要說法,至于她那點子旖旎心思,等嫁了人,自會緩緩收起。”
遲疑一下,終究是疼愛女兒的慈母之心占了上風,簡王妃輕聲問道:“難道當真沒有辦法了嗎?阿玥那孩子從小就不是個好性兒,卻最聽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的話,不如……”
“別做夢了,你何曾見過老太妃和皇后娘娘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前幾年還有人疑他是個斷袖,與逸之傳出了好些荒唐的流言蜚語,你有聽說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約束他?”
簡王妃嘆了口氣,仍覺得意難平,“我們家玉兒知書達理,又貌若天仙,放眼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貴女,哪里比不上她衛淺?”
簡王也覺得景玥真是瞎了眼,但心里再不忿,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兒硬塞過去,簡王府金枝玉葉的郡主,不是被拿來這樣糟踐的。
簡王雖覺得沒臉再找衡陽長公主要說法,帶著女兒就回家去了,但長公主隨后還是派人送上了一車的賠禮,大都是些名貴的藥材,以及布料首飾,云蘿還往里面塞了一盒祛疤膏。
長公主見了不由側目,問道:“安如此番受傷皆是她咎由自取,她究竟意欲何為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數,我送些賠禮不過是做個面子,也是讓兩家不至于太尷尬,你怎么還往里搭了膏藥?”
云蘿塞了東西之后就要離開,聽到公主娘的話,腳步一頓,淡然道:“女兒家金貴,哪怕是藏在衣服下面看不見的地方留了疤,也會對她往后的生活有影響,我就當是積德行善,但安如郡主收到后究竟用還是不用,就看她自己的選擇了。”
她有八成的把握,宗琦玉絕對不會用,甚至還有可能會覺得心里膈應、憋屈,知道這是她送的就恨不得扔出去,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她已經送了。
帶著莫名的心情,云蘿退出正院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她還有半張字沒寫完呢。
鄭嘟嘟已經坐在小書房里,卻捧著書本半天都沒有讀出完整的一句,看到云蘿進來,當即從書案后跳了起來,繞在她前后說道:“三姐三姐,我剛才去看過小團團了,它脖子那兒受了傷,抹了藥還在不停的往外流血,好可憐。”
云蘿把礙手礙腳的他拎到邊上,特別無情又冷酷的問道:“所以呢?你要去陪它安慰它再順便給它加個餐補補身子嗎?”
總覺得三姐說的加餐并不是給小團團喂竹子吃呢!
鄭嘟嘟特別有眼力見的連連搖頭,“我已經去看過它了,接下來我要繼續讀書,哥哥說,他今天回來后要考較我的。”
文彬跑去看榜了,這一看就是一整天,到傍晚回來時還有些意猶未盡,“京城的秋闈與江南不大相同,人更多,也更熱鬧。今日放榜,我看到好多人吆喝著一大幫伙計早早的在貢院門口占了看榜的好位置。今科頭名會元是昌平侯府的二公子顧瑋,好多人都在夸他出身勛貴,卻把清流士族的兒郎們都比了下去。還有人說,勛貴人家的郎君們越發爭氣了,前有景小王爺年幼掛帥,大敗西夷,后有衛小侯爺為君分憂,文采風流,前年的狀元郎就是伯府公子,今年秋闈會元出自侯府,說不定明年的狀元郎也要出自勛貴人家呢。”
大概是受到了外面氛圍的影響,文彬說起這話時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還有滿臉向往,“也不知我要到何時才能更進一步。”
下衙回來后與他們坐在一處的衛漓聞言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別著急,走得穩才能走得更遠。”
文彬轉頭問他,“我今日在外面聽見有人說起大哥哥,才知你許多年前就已金榜題名,竟是從未曾聽你提起過。”
他一直都以為衛大哥是靠恩蔭入朝的呢。
衛漓摸了下鼻子,赧然道:“我考得不大好,不提也罷。”
“不好為何還有人夸你才思敏捷、文采風流,頗有當年衛侯的風采?”
長公主笑瞇瞇的說道:“你大哥哥當年著急科舉,十四歲就中了進士,名次卻只在二榜的倒數第三名,他一直引以為憾,羞于提及。”
為何著急,她卻沒有說。
文彬驚嘆道:“十四歲?!”
他如今已十二歲,卻連秋闈都尚未參加。
云蘿看著略有些窘迫的兄長,也說道:“能考中就已經很了不起了,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差不多,多少人考了一輩子,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
所謂,分不在高,及格就行。當然,從小學到大學,分數始終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她,好像沒什么資格說這句話?
不過,十四歲就考中進士,確實很厲害了。
她前世的十四歲,正是遭逢突變的一年,那一年,就連沈念都對她格外的溫柔忍讓。
輕輕眨了眨眼,云蘿看著笑盈盈跟文彬他們說話,沒有一點架子的公主娘,抿著嘴角逐漸舒緩了目光。
似察覺到她的目光,長公主忽然轉頭看了過來,朝她彎著眼嫣然一笑,嬌艷如二八少女。
門房匆匆小跑著進來,站在花廳門口躬身說道:“殿下,瑞王爺前來拜訪。”
話音未落,景玥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他身后的院子里,一點都沒有要規規矩矩的等待通傳后再進來的意思。
衛漓頓時滿臉嫌棄,“怎么又來了?放眼滿朝重臣,就數你最閑。”
景玥不以為然,幾步就進了花廳,飛揚的袍角帶來一陣清風,傾瀉的點點流光與他的桃花眼相映成輝,甚是惑人。
他說:“陛下心疼我,許我先專心成個家。”
衛小侯爺頓時“呵”的一聲冷笑,想把手里正在把玩的玉佩扔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