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呼嘯,墨竹往碳盆里加了幾塊銀絲碳,就聽葉翎說:“你去休息吧,這里不用伺候了。”
“是,王妃。”墨竹恭敬地退了出去。
葉翎正在看墻上掛著的一幅畫。
這個房間是葉晟住過的,那幅畫,筆觸豪放,線條寥寥。大江奔流,男子撐船,女子端坐,船舷邊冒出三顆小腦袋。
一家五口,這是葉晟向往的生活,可惜,身死夢碎。
窗戶聲響,葉翎走過去打開。
啞奴跳進來,帶進一身寒氣,手中被葉翎塞了一杯溫熱的茶,他愣了一下,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來。
“啞叔,有情況嗎?”葉翎問。
啞奴點頭,比劃了兩下,又停下,回頭掃視一圈,看到有筆墨紙硯,就走過去,提筆來寫。因信息量太大,他怕比劃不清楚。
啞奴把寫好的一張紙遞給葉翎,葉翎接過來,看到第一行字,眸光一凝!
“羅焰是你殺父仇人。”
后面一句話是“他與北胡主將桂濠密會,賣國之賊”。
葉翎看完,面色微沉:“他自稱我爹的結義兄弟,沒想到,我爹的死,竟跟他有關系。為了名利,跟北胡勾結。真是人面獸心。”
葉翎保留有原主的記憶,所以在她看來,原主并沒有從她身體里剝離出去。在看到葉晟之死與羅焰有關的時候,葉翎那一刻的心痛和憤怒,都是真真切切的。
啞奴神色卻有擔憂,比劃著問:你要怎么做?處境很危險。
楚皇欽點的主將是個賣國賊,卻重權在握。這青云城中,葉翎沒有可信任之人,如今也沒有人會聽她的,一著不慎,后果不堪設想。
葉翎低頭,又看向了啞奴寫的那張紙,若有所思:“開戰后,北胡退十城……如此大手筆,若羅焰得逞,大功成就,名利加身,得皇帝信重,百姓愛戴,北胡再來討債,南楚危矣。這一局,北胡舍小謀大,的確高明。”
葉翎原本的計劃是,她到北胡軍中,刺殺主將,而后與南楚主將合作,趁機攻打北胡。這也是楚皇的意思。
但楚皇沒有提前告訴羅焰。因為他跟葉翎說得很清楚,若葉翎刺殺成功,才會有后面的事。若葉翎失敗,楚皇給她的任務,不會有人知道。
如今,這個計劃,必須改變,因羅焰是敵非友。
待葉翎殺了北胡主將回來,壞了北胡跟羅焰的密謀,屆時,北胡極有可能出賣羅焰,亂南楚軍心,而羅焰狗急跳墻,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十座城池,很多了。不如,將計就計。”葉翎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來。
啞奴知道,她有主意了。
葉翎提筆,寫好一封密信,又叫了墨竹進來。
“王妃有何吩咐?”墨竹恭敬地問。
“我有要事,需盡快奏明皇上,何人可去送信?”葉翎問。
“王妃將信交給屬下即可。”墨竹伸手。
葉翎把信給墨竹,她就退出去了。因出發沒多久,啞奴就跟葉翎說過,這次楚皇派來的,不止十一個金羽衛,是十三個,還有兩個在暗處。
啞奴實力最強,不會被發現,但那些人的行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包括南宮珩的屬下七星,葉翎也已知道了。
暗夜時分,啞奴看著墨竹把信交給其中一個暗衛,暗衛帶信離開。為以防萬一,啞奴跟蹤,直到那個暗衛出青云城,往南而行,他才放心回來。
“啞叔,幫我尋一樣東西。”葉翎對啞奴說。
啞奴聞言,點頭應下,就出去了。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葉翎沒有出過門,羅焰沒再來見她,葉勛也沒有。
而這天,就是南楚將葉翎送交北胡,雙方簽訂休戰協議的日子。
“這是皇上為王妃準備的衣物,請王妃換上。”墨竹捧著一套衣服,送到了葉翎面前。
葉翎換好衣服出門,等候在院外的羅焰轉身,眸中閃過巨大的驚艷。
素白的裙子,銀狐披風,戴上兜帽,只能看到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柳眉彎彎,眸子清澈透亮,長長的睫毛天然卷翹,鼻梁秀挺,皮膚吹彈可破,白皙無暇,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櫻花般粉嫩,左眼角下,點綴了一顆小小的淚痣。清純中透著一絲嬌媚,美目流轉,自成風流。
此刻,羅焰竟覺有些遺憾,如斯美人兒,便宜了北胡那群蠻子……
羅焰很快回神,正色拱手:“戰王妃,請吧!”已不再管葉翎叫二小姐。
葉翎款步出了院子,墨竹跟在后面,懷中抱著鳳音琴。
“墨竹,你也要去嗎?”羅焰問了一句。
墨竹點頭:“是。”
葉翎上了從京城來時坐的馬車,金羽衛護送。羅焰帶兵,出青云城,一個時辰后,行至烏江江畔,停了下來。
北胡大軍,已在江北等候。
為首之人,是個一身盔甲的干瘦老者,容貌丑陋,鷹鉤鼻顯眼,右頰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眼角延伸到下頜。是戰王所傷。
這是北胡老將,桂濠。
桂濠的目光從南楚隊伍中那輛馬車上掠過,冷哼了一聲,高聲說:“南楚戰王妃,殺我北胡郡主完顏婧,一命抵一命!將她交過來,否則,北胡定踏平南楚,為婧郡主報仇雪恨!”
“交人!交人!交人!”北胡大軍高聲大喊,氣勢如虹。
羅焰騎在高高的馬背上,朗聲說:“南楚不愿與北胡交惡,是以皇上下令交出戰王妃,希望兩國休戰,和平共處!桂將軍,休戰協議已備好!”
“先讓殺害婧郡主的兇手出來見面!本將要確認,是她本人!”桂濠高聲說。
羅焰皺眉,嘆了一口氣:“戰王妃,請下車吧!”
墨竹掀開車簾,將葉翎扶了下來。
北胡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個緩步走到南楚大軍陣前的女子,一個個眼睛都直了!南楚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包括桂濠在內的幾個北胡大將,目光邪肆地在葉翎身上掃掠,想象著那衣服包裹下的身體,是多么誘人。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他們就能一親芳澤。
桂濠回神,高聲說:“羅將軍,既然南楚這么有誠意,愿意交出兇手,北胡自然愿與南楚修好!”
接下來,就是雙方主將,簽署休戰協議的環節。
嚴冬臘月,烏江上結了厚厚的冰層。
很快,一張桌子,文房四寶,都擺在了烏江正中,冰面之上。
羅焰和桂濠,同時下馬,往中間走。
在他們踏上冰面的那一刻,南北軍中的弓箭手,全都蓄勢待發,箭尖瞄準對方主將的身體!
若有什么異動,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不過一切順利。羅焰與桂濠,分別在休戰協議上面簽署名字,蓋上印章。從中間分開,各持一半,是為約束。
“桂將軍,希望北胡信守承諾,三日內退兵。”
“羅將軍放心!”
桂濠和羅焰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時轉身,大步往回走。
而后,就是南楚將殺害完顏婧的兇手,戰王妃葉翎交給北胡的時候了。
“戰王妃,對不住了。”羅焰聲音之中,透出一絲沉痛和無奈。
北胡那邊已經有人高聲催促,葉翎目光冰寒地看了羅焰一眼,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往前走,踏上了烏江冰面。
兩方將士就看著那個女子,一步一步,從江南走到了江北。
寒風蕭瑟,安靜得出奇,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那一抹遺世獨立的倩影,讓人挪不開視線。
南楚的很多將士其實并不希望葉翎被交給北胡。葉翎是葉晟的女兒,戰王的妻子,所有人都能預見她落到北胡蠻子手中,會是何等凄慘的下場。但這是皇命,只能服從。
墨竹一直跟著葉翎,抱著鳳音琴。
桂濠本想開口讓墨竹回去,但看到她懷中的琴,又改變了主意。不過一個丫鬟而已,就算會武功,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口口聲聲說是要抓殺害完顏婧的兇手,但北胡人給葉翎準備的,并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一根把她綁起來的繩子,而是一輛華麗的馬車。險惡用心,昭然若揭。
走近了,葉翎那張臉,更是讓北胡幾位大將心癢難耐。
于是,很快,墨竹扶著葉翎上了北胡的馬車,桂濠下令,收兵回劍南城。
羅焰看著北胡大軍如潮水般退去,而葉翎的馬車,早已消失在視線中。
葉勛忍不住出言譏諷:“羅將軍,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感念我二哥的提攜,與他是結義兄弟嗎?怎么不幫幫我那苦命的侄女?”
羅焰面色一沉:“忠勇候,羅某只是奉命行事!這是皇上的意思,忠勇候是建議羅某抗旨不遵嗎?”
葉勛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南楚大軍退回青云城,烏江兩岸恢復寧靜,只余狂風在江面呼嘯而過。
跟著葉翎來青云城的其他金羽衛,都已離開。
馬車疾行,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進了北胡劍南城。
葉翎下車,被安排住進城主府一個偏僻的院子,除了墨竹外,又多了兩位北胡侍女,一看就是練家子。
“你不該跟我來的。”葉翎對墨竹說。她原本計劃里面,不帶墨竹。
墨竹神色平靜:“皇上說,從今日起,墨竹的命,是王妃的。”
葉翎深深地看了墨竹一眼:“好。”
北胡侍女送來了北胡特色的食物,墨竹拿銀針試過,無毒,才讓葉翎吃。
熱騰騰的奶茶,帶著一股腥膻氣,葉翎沒喝,但想到了奶茶的N種做法,打算等回去做了給葉塵喝,他肯定喜歡,還有某個死變態……
葉翎多少吃了一些,剩下的讓墨竹吃了。
下晌葉翎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色漸暗,又是跟中午差不多的食物。吃過之后,兩個身材高大的北胡侍女抬了個很大的浴桶進來。
意圖明顯,讓她洗干凈,今夜等著被那些色鬼蹂躪。
葉翎沒有拒絕,沐浴過后,換上了北胡侍女送來的衣服。一身色彩艷麗的曳地長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線,纖腰不盈一握,那張小臉都多了幾分明艷。
“好看嗎?”葉翎笑著問墨竹。
墨竹蹙眉,點頭說:“好看。”她知道葉翎有準備,但到此時還如此淡定樂觀,讓她心中驚訝又敬佩,只是面上不顯。
“戰王妃,宴會要開始了。”北胡侍女在門外說話,“桂將軍說,請戰王妃帶上鳳音琴前去。”
葉翎出門,兩個北胡侍女都愣了片刻,不由感嘆,此女真乃絕色。
墨竹依舊跟在葉翎身后,抱著鳳音琴。
劍南城城主府,今夜有一場盛大的宴會。
廳中燈火通明,地面鋪著華麗的彩色地毯。桂濠一身錦袍,端坐主位,已經喝得紅光滿面。在場的,還有北胡十八位大大小小的將領,都在開懷暢飲。
“南楚那個美人兒呢?怎么還不來?”有個中年男人拍了一下桌子。
桂濠哈哈大笑:“莫急,她在沐浴更衣。”
其他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北胡人被其他三國人稱為蠻子。因北胡土地貧瘠,民風彪悍,不喜禮教,行事野蠻。
而在男女之事上,北胡人的作風也更開放。因北胡女子少,貴族三妻四妾,百姓中卻有共妻的情況,且不少見。女人在北胡是可以當做貨物交易、掠奪的。
但北胡女子多身材壯碩,容貌遠不及其他三國女子,尤其是盛產美女的南楚。
當葉翎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一群男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眼中的欲望根本不加掩飾。
葉翎目不斜視,走了進去。墨竹抱琴,緊隨其后。
“桂將軍,這南楚的戰王妃,還要給咱們彈曲兒嗎?”
“怎么?不想聽?”葉翎冷聲問。
那個開口的將軍見葉翎看他,連忙點頭:“想!怎么不想?快想死了!”
哄堂大笑。葉翎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待宰的羔羊。
桂濠指了一下前面的空位:“坐這兒,先彈一曲,讓我們都見識一下戰王妃的琴藝。”
把琴放下,葉翎落座,墨竹就垂頭站在了她身后。
葉翎開始彈琴,琴聲悠揚歡快,不是哀曲。
一群男人看著那個端坐撫琴的美麗女子,只覺這女人像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塵,高貴,優雅,清傲出塵。一時間,他們腦中竟都有個念頭,若是能夠一個人霸占此女,獨享溫柔鄉,豈不是人生極樂?
葉翎彈了兩首曲子,桂濠開口:“好了,戰王妃休息一下。來人,上酒!”
一個身材火辣,眉目妖嬈的侍女捧著一杯酒,送到了葉翎面前:“戰王妃,請!”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杯酒里定然下了藥。
所有人都盯著,葉翎接過去,雙手捧著,一時沒有喝。
“戰王妃,這是不給我們面子嗎?”桂濠冷哼了一聲。
葉翎的手指,在酒杯中輕輕劃過,但衣袖擋著,旁人看不到。
葉翎輕笑了一聲:“好,我喝。”話落,仰頭,一飲而盡。
送酒的侍女出去,從外面關上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本是完顏婧兄長的侍妾,她的夫君被“云堯”所殺,而她這次專門來,見證葉翎是怎么被蹂躪致死的!
葉翎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一群男人臉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看著葉翎那張白皙如玉的小臉染上了紅暈……
有男人已經開始寬衣解帶了,結果下一刻,就見葉翎臉上冒出了一顆一顆的紅疹,密密麻麻。
眨眼的功夫,那張絕色傾城的臉變得面目全非,讓在場這些心中熱切的男人,都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臉色一個比一個陰沉!
“賤人!你竟然動手腳!以為這樣就能躲得過嗎?”桂濠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伸手朝著葉翎抓了過來!
葉翎側身躲開,俯身從鳳音琴下,抽出一張面具,戴在自己的臉上,語帶笑意:“各位,稍安勿躁,我這樣做,只是不想死罷了。你們最好別碰我,這毒,可是會傳染的。”
桂濠猛然收手,眼眸陰鷙:“賤人!你以為你還能活?”
“你們舍得讓我死啊?”葉翎笑語盈盈。
此話一出,在場的男人面面相覷。如此極品的絕色美人兒,不過是中毒,解了就是,死了太可惜!
“解藥在哪兒?”桂濠冷聲問。
“解藥被我扔了。”葉翎輕笑,“不過這毒,過一月,就消了。”
“你這樣做有什么意義?等著誰來救你嗎?”桂濠冷哼了一聲。
葉翎搖頭:“誰也不會來救我,但我要救我自己。我的父親是南楚忠勇大將軍,我的丈夫是南楚戰王,可我沒想到,南楚那個狗皇帝,竟為了一時安寧,就這樣把我送給你們!我真的好恨啊!”
桂濠眼眸微瞇:“你想怎么樣?”
“既然已經來了北胡,我認了。但我要給自己謀一條生路,尋一個依靠。不知,誰能護我周全?”葉翎幽幽地說。
“這女人在挑撥離間!”有人冷聲說。葉翎的話他們當然明白,她只跟一個人。
桂濠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葉翎那張面具,眼底暗光閃爍:“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把她帶下去,好好看著!誰都不準接近!”
桂濠這話一出,在場其他人臉色都變了!他們怎么聽不出,桂濠這是意欲獨占此美,他們這些人,都沒份兒了!
“桂將軍,吃獨食,不好吧?”有個男人忍不住開口,語氣不忿。
桂濠沉著臉說:“老夫認為,南楚葉晟之女,戰王之妻,好好地活著,在北胡給老夫當第八房小妾,對南楚才是最大的羞辱,也可振奮北胡軍心。你們誰有異議,站出來!跟老夫比劃比劃!”
其他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敢站出來。桂濠是北胡老將,戰功無數,而且武功極強,在場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最終,那些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翎帶著墨竹走了出去……
回到那個院子,墨竹微微松了一口氣:“主子,剛剛太冒險了。”她對葉翎的稱呼變了。
葉翎淡定地摘下臉上面具,扔在一旁:“不必緊張,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美人計,用來對付一群沒有進化完全的畜生,小意思。
與此同時,一只鷹隼飛進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山谷之中。
青衣少女放下手中的籃子,雙手把鷹隼抱了下來,取下它腳上綁著的細管,從中抽出一根紙卷,打開,上面的兩行小字讓她臉色一沉!
少女把紙卷攥在手中,幾縷粉末從指間流瀉,隨風消逝。她在鷹隼背部輕輕拍了三下,鷹隼振翅飛走。
少女提起地上的籃子,看到出現在不遠處的高大男子,面上帶了甜美的笑,喚了一聲:“二師兄。”
“嗯。”南宮珩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空。
“我做了紅棗甜糕,還熱著,二師兄嘗嘗吧。”少女把籃子遞過來,里面放著幾塊精致的糕點。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南宮珩看都沒看一眼,大步走進不遠處一個木屋,撲倒在床上,抱著碎花小被,深吸了一口氣,“小葉子,你有沒有想我啊……”
------題外話------
二更在下午三點,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