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
宋清羽長身玉立,站在海岸邊,看波濤翻騰涌動,眸光明滅間,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阿珩,我跟她,是否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
南宮珩把小船推入海中,飛身上去,快速離開海岸,沖著身后擺擺手,“堯堯你在這里傷春悲秋吧,我先走了。”
宋清羽哭笑不得,飛身而起,片刻后足尖輕點,落在船尾。
“你真喜歡她?”南宮珩枕著手臂躺下,仰面看著宋清羽問。
換宋清羽駕船。他思忖片刻后,微微搖頭說:“其實,我不太確定。她上次離開后,我偶爾會想起,有些微遺憾,都沒有好好告別,想說的話也不曾說出口。沒開始過,倒也無所謂結束。就是……遺憾吧。這是喜歡嗎?”
“反正我看著,你多多少少有點自作多情,人家對你可是沒有表現出絲毫超出朋友的興趣,甚至跟小風風都比跟你更熟絡親密些。”南宮珩搖頭,“她有秘密有苦衷并不等同于她喜歡你卻只能放棄,你要明白這一點,不要自己腦補太多,更不要自我感覺太好。”
宋清羽哭笑不得,“這我自然知道,我沒有覺得她喜歡我。只是,本以為……”
本以為遇見一個有趣的姑娘,可以相處一下試試,卻連機會都沒有,不曾告別,尋來又錯過。
“若是有緣,自會再見。”南宮珩話落就閉上了眼睛。
宋清羽心中輕嘆,月兒圓圓,他卻孤孤單單,偏還要看身邊人雙雙對對比蜜甜,太難太難……
轉眼到年底。
最近南宮珩陪宋清羽外出未歸,兩個孩子都跟著上官芃,也沒在葉翎這兒住,葉翎除了下廚之外,多是在看從虞家得到的醫書打發時間。
而醫癡風不易“喪心病狂”地已看完虞家藏書的三分之一,連著熬了幾個大夜后,瘦了一圈兒,看人眼神呆滯,走路都是飄的。
如意對風不易的黑眼圈很擔憂,說讓葉翎趕緊勸勸他,慢慢來,身體最重要,那些書又不會長腿跑了?
葉翎沒勸,直接在晚飯時給風不易的那碗補湯加了料。他喝完呼呼大睡,被葉翎扛著送回去,翌日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繼續如饑似渴地看書,也沒找葉翎理論,因為沒空。
“二姐,若是找不到上官箬,我們就一直在這里不回去嗎?”葉旌問。
葉翎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才從軍營回來的葉旌,輕笑一聲,“怎么?小弟想家了?”
葉旌點頭,“確實想家,想大姐和孩子們。二姐應該也很想孩子吧?”
葉翎心中微嘆,面上不顯,“當然。如今沒回去,倒不全是因為上官箬,她疑似冒頭是計劃外的事情。且義母蒙姐姐和冰月都懷著身孕,回去的事要從長計議,不能說走就走。”
“也是。既是一起來的,自然要一起回去,我明白。”葉旌微微點頭,“不過臨行前說了過年前回,如今大姐怕是會生我們的氣。尤其是二姐你把晚晚放在家里,這么久都沒見。”
葉翎搖頭笑笑,“我也想見,這不是離得太遠么?沒事,大姐生氣頂多揍你二姐夫一頓,不會打我的。”
葉旌輕咳,“有道理。不過晚晚太小,再不回去,怕是都要把我們給忘了。”
西夏國,西涼城。
今冬天寒,但一直到臘月下旬,才下了第一場雪。
雪是半夜降下的,清早雪停,皇宮之中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過了年就九歲的葉塵,今年依舊在初雪日見到了他的老朋友“大雪人”。如今的葉塵自然不會像三四歲的時候那樣,天真地相信大雪人每年下雪來跟他玩兒,雪化了就回家,等下一個初雪再來這樣的童話。
不過南宮珩和百里夙當年在南楚戰王府為葉塵做的第一個大雪人,依舊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游樂場。
而現在的葉塵已經可以跟爹娘一起,給弟弟妹妹“造夢”了。
小傲月和晚晚姐妹倆穿著同款粉嫩嫩的裙子跑進御花園,看到大雪人,興奮地牽著手跑了進去,跟在后面的葉塵連聲提醒她們慢點兒別摔了。
葉塵這一年又長高不少,身姿挺拔如松,嬰兒肥褪去一些,已是個俊美靈秀的翩翩小少年了。
他容貌肖似百里夙,但越長越能看出眉眼英氣更像葉纓。要說氣質,卻更似南宮珩。不笑時貴氣傲然,笑起來又可親可愛。
百里夙跟葉纓吐槽,說葉塵偶爾露出的戲謔笑意,活脫脫一個縮小版的南宮花瓶……
這大雪人是昨夜百里夙和葉塵父子倆一起建的,葉纓也在,負責給葉塵撐傘遮雪。當時百里夙還追憶了一下當年他和南宮珩給葉塵做雪房子的曾經。
小鹿點點長大了,跟在葉塵身后,進雪房子之后就側臥在地上,腦袋趴著。
小傲月和晚晚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把小鹿點點當靠背,合適又舒服。
葉塵坐在她們對面,中間放著一個精致的小果籃,里面是黃澄澄的貢柑,散發著清甜怡人的果香。
“哥哥,我要吃!”晚晚笑嘻嘻地說。
“我給妹妹剝。”小傲月性子靦腆些,容貌酷似完顏幽,巴掌大的小臉兒,膚如凝雪,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就惹人憐愛。
小傲月剛拿起一個表皮冰涼的貢柑,葉塵就笑著從她手中拿走了,“我來剝,別把你的手弄臟了。”
“謝謝哥哥。”小傲月乖巧點頭,淘氣的晚晚已經手腳并用爬到了點點背上。
葉塵像當年葉翎給他剝貢柑那樣,剝掉一半的皮,剩下的一半完整剝下做個小碗,然后把貢柑一瓣一瓣錯落有致地碼在里面,像蓮花一樣精致好看。
小傲月眼睛亮晶晶地拍著小手,“好漂亮呀!”
葉塵遞給小傲月,小傲月搖頭,“先給妹妹。”
葉塵看著正在跟點點說悄悄話的晚晚,抓過小傲月的手,讓她捧著剝好的貢柑,“月兒你先吃,慢點吃,我再給晚晚剝一個。”
小傲月小手捏起一瓣,咬了一口,酸甜可口,笑眼彎彎,吃完一瓣之后,捏起另外一瓣,遞到葉塵嘴邊,“哥哥吃。”
葉塵就著小傲月的手吃了一瓣,點頭,“好吃。”
小傲月又伸著手喂晚晚,晚晚吃了一瓣就沒興趣了,又去跟雪貂玩兒,還想騎在雪貂身上,結果雪貂一下子竄出去,晚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懵了一下,爬起來就要去追。
葉塵伸手把晚晚撈了回來,按著她坐在小傲月身旁,“外面冷,不要出去,雪兒一會兒就回來了。”
“哥哥,雪是什么味道的?可以吃嗎?”
“跟水一樣的味道,太涼了,不能吃。”
“哥哥怎么知道?哥哥吃過?那為什么說不能吃呢?”
葉塵:……
“姐姐,這個小碗可以吃嗎?”
“這是皮,不能吃的。”
“姐姐沒吃過,怎么知道不能吃呢?說不定皮也很好吃呢。”
小傲月:……
晚晚最近探索欲很旺盛,喜歡刨根問底,而且思維能力相當強。
“因為哥哥吃過,被凍得牙疼,所以知道雪不能吃。”葉塵跟晚晚解釋。
小傲月撕了一小條貢柑皮,放入口中嘗了嘗,對晚晚說:“有點苦。”
“那可以給點點吃!說不定它喜歡呢!”晚晚興致勃勃地把貢柑皮送到點點嘴邊,點點腦袋湊過來,嗅了嗅,又趴了回去,表示沒興趣。
“好吧,點點說它不喜歡。”晚晚又拿回來,打算等會兒看雪貂喜不喜歡吃。
葉塵又剝了一個貢柑,遞了一瓣到小傲月嘴邊,“再吃一個,去去苦味兒。”
葉瑾還小,在明氏那里,不能出來吹冷風。三個孩子在雪房子里玩了半天也不回去。
晚晚有一副跳棋,是最近他們經常玩兒的。
葉翎畫的設計圖,南宮珩親手制作。棋盤是木制,棋子就比較貴了。小傲月的棋子是大小完全一樣的深海珍珠,晚晚的棋子是如焰火一般的紅寶石,葉塵的棋子是蔚藍色的綠松石。
雖然晚晚最小,但跳棋玩得很溜,小傲月是慢性子,被晚晚一催就容易下錯。但葉塵讓著兩個妹妹,輸得最多的倒是他。
完顏幽把飯菜做好送過來,給他們擺好小桌子,讓他們在雪房子里吃。
葉纓看著窗外的雪花又飄了起來,微微蹙眉,“離過年沒剩幾日,看來小妹今年是回不來了。”
百里夙從背后抱住葉纓,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定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不然早回來了。放心,有南宮花瓶在,小妹不會有事的。”
“好像我家小妹一直是他護著的一樣。”葉纓輕哼。在她眼里,是葉翎付出更多,尤其是南宮珩斷情蠱發作的那一年,葉纓對葉翎的遭遇,到現在都仍有怨念。
百里夙連忙改口,“我錯了,應該說,有小妹在,南宮花瓶不會有事的!”
“晚晚都快把他們給忘了。”葉纓微嘆。
百里夙卻笑了,“好,很好,好極了!晚晚現在是咱們家的,他們要孩子,再去生!”
說話間,門口響起腳步聲,隨之是敲門聲。
百里夙放開葉纓,夫妻倆都覺得奇怪,他們身邊可沒有需要敲門的人。
“會不會是小妹回來了?”葉纓神色一喜。
“難道是南宮花瓶在故弄玄虛?”百里夙大步走過去,打開門,卻愣住了。
門外是一對年輕男女,披著斗篷戴著兜帽,滿頭落雪,風塵仆仆,其中一個百里夙認識。
“冷淞?你怎么來了?快進來!”百里夙有些失望不是南宮珩,不過也許久沒見冷淞,當即笑著請他們進門。
“你是云初吧?”葉纓微笑。聽葉翎說過,南宮珩同父異母的妹妹跟冷淞是一對兒。能看出來,墨云初的容貌跟南宮珩有三分相似。
墨云初連忙對葉纓拱手,“葉姐姐,久仰大名。”
“不要客氣,快坐。”葉纓招呼他們落座,給他們沏茶。
“寶寶呢?”冷淞問。
“晚晚和小月兒呢?”墨云初問。
“他們都在花園的雪房子里玩兒,只你們二人來的嗎?”百里夙問。
冷淞點頭,“是,我們是從秦國過來的。”
“這么說,你們見過小妹和阿珩他們?”葉纓連忙問。
墨云初笑著說:“就是我大哥大嫂讓我們專程過來送信的,葉姐姐要不先看了信我們再聊吧。”
一個大包袱放在桌上,里面有個防水的皮箱子,全都是帶過來的書信。
葉纓讓百里夙去御花園把孩子們帶回來,她親自去給冷淞和墨云初安排附近的住處,讓人送熱水給他們沐浴驅寒,又送去吃食,讓他們先休息,晚點再過來說話。
葉塵得知小姨小姨父來信,連忙帶著兩個妹妹回來了。
拿的第一封信就是南宮珩給葉塵寫的,他拆開一看,眉開眼笑,“小姨父說他好想我!”
“小姨父是誰?”晚晚脫口而出,那張酷似南宮珩的小臉兒滿是好奇。
葉纓搖頭失笑,抱著晚晚過來,給她念南宮珩專門寫給她的信。
不過晚晚要到過年才三歲,小孩子記性不好,她是真的快把南宮珩和葉翎給忘了,尤其是她這一年都習慣管百里夙和葉纓叫爹娘,平日里沒心沒肺地玩兒,根本不懂什么是思念。
百里夙翻完,發現那么多書信,竟然沒有一封是專門寫給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而那些信里面,有半數以上都是寫給葉塵的。葉塵抱著一堆信,一封一封地拆開看,臉上的笑意就沒落下過。
葉纓讓百里夙把宋清羽給他爹娘的信送過去,三個老人家得知宋清羽一切安好就放心了,不過惦念是難免的。
百里夙送信回來,對葉纓說:“宋伯父拆信的時候還在念叨,阿羽是不是在那邊找了媳婦兒明年就帶回來了。”
葉纓搖頭,“他們送信回來的時候清羽還沒找到媳婦兒。”
葉纓看完葉翎寫的信就知道他們這一路的經歷了,對于如煙倒臺,虞家被滅,都在意料之中。總體來說,事情順利,每個人都安好。
冷淞和墨云初收拾好再過來,又跟百里夙和葉纓聊了許久,陪著三個孩子玩兒過,抱了抱最小的葉瑾,才又去休息。
臨睡前,葉纓問百里夙,“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晚晚把小妹忘了怎么行?當初小妹為了這孩子,可是吃了不少苦。要不過了年,我跟冷淞和云初一起走,帶著晚晚到秦國去?”
百里夙立刻反對,“不行,你走了我跟兒子怎么辦?”
“要你有何用?”葉纓瞪了百里夙一眼。
百里夙就笑,“阿纓你別生氣,塵兒就不說了,畢竟瑾兒小著呢,你真舍得撇下他?”
“那我帶他們一起走。”葉纓說。
“那順便也帶上我。”百里夙說。
葉纓搖頭,“別貧了,娘在這邊,你哪兒都不能去。一開始沒想到小妹他們會走這么久,不然就讓他們帶著晚晚一塊兒了。”
“現在也沒什么不好的,等他們回來,一見面,晚晚自然就認得了,難不成你覺得晚晚天天哭鬧著要找小妹和南宮花瓶才更好嗎?”百里夙抱住葉纓說,“其實是你想小妹和小弟了吧?”
“想他們做什么?等回來都要揍。”葉纓輕哼。
“首當其沖的就是南宮花瓶,到時候你揍他,我給你加油助威。”百里夙笑著說,“快睡吧。”
墨云初來到西夏國才第一次見到雪,很是興奮。葉塵帶著她到處玩兒,去街上吃各種好吃的,很快就樂不思蜀了。
冷淞說他們過了年等三月返程回去,到時候墨云初應該玩兒夠了。姜敏有孕,他們在孩子生產之前一定要回去的。
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葉纓打算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怎么做。回信的事,也不必著急。
秦國,開元城。
南宮珩和宋清羽在過年前三日趕回來,得知跟阿妙錯過,葉翎也覺得很遺憾。但阿妙并未透露過任何關于她出身來歷的事情,找也沒法找,何時才能再見,只能看天意。
“等過了年,看秦巖那邊能不能有消息,再決定下一步怎么做。”葉翎說,“實在不行,放棄這邊的一切,全都回家去,等著上官箬上門,至少在一處穩妥些。”
南宮珩點頭,“晚晚若是把我忘了,我會哭的。”
除夕那日,秦巖回到開元城,比上次離開時更瘦了,面無血色。
“上官家的財寶單子,虞家的藥材單子,都找了,沒有線索……”秦巖開口,聲音沙啞,眸光黯然,“我只是過來跟你們知會一聲,換個方向再去找。”
原老頭擰眉,“等過了年再走吧,也不必急在這一兩日。”
秦巖搖頭,“不了,我從小到大都不過年。如今小年不在,我哪有心情?”
“過了年,到三月,如果你這邊還沒有進展的話,我們就返程回家去了。”葉翎對秦巖說。
她昨夜跟南宮珩商量過,覺得不能因為暗處有禍患沒有清除干凈,日子都不過了。
來這邊的起因是如煙派遣的焰衛出現,來此的目的就是如煙和虞家,都已順利解決,其他的,等冒頭再處理。這樣沒有方向到處找,不過是被牽著鼻子走,只會越來越被動,耽誤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回家去陪孩子玩兒,積蓄實力,以不變應萬變。
也跟秦徵他們商議過,其實大家都不喜歡這里。雖然有孕婦,不過走海路沒多大影響,再說隊伍里幾個神醫,出不了事。
秦巖聞言,微微皺眉,“你們這是放棄抓小年了嗎?”
“這不是一回事。”葉翎說,“你要找他,就接著找,有線索的話,你知道該去哪里通知我們。”
“我明白了。”秦巖點頭,深深嘆了一口氣,很快就離開了。
此時,在遙遠的地方,上官箬掰開楚明澤的下巴,往他口中塞了一顆藥。
楚明澤幽幽醒轉,繁雜的記憶涌入腦海中,他頭疼欲裂,閉上眼睛,一瞬間恍惚如隔世。
他癡傻那段日子的記憶也在,回想起跟秦巖在一起的生活,臉色倏然陰沉得可怕。
“楚明澤。”
一道溫和的女聲響起,楚明澤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看向上官箬,“你是誰?”
他落入上官箬手中之后,多數時間處于昏迷,只知道是這個女人抓他,但對于當下是何時,在何處,所面對是何人,都不清楚。
上官箬微微搖頭,“我問,你答。”
楚明澤凝眸,“你說。”
“我先前誤以為,你一開始就是虞天和虞澍選中的蠱種宿主。不過這顯然不對,因為你曾用轉生蠱重生,換了個身體,若原本體內有蠱種,會隨之死去,如今不該還有。”上官箬看著楚明澤問,“所以,虞天從虞家帶走的蠱種在誰身上?你體內的蠱種又是從何而來?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在問什么。若你能交出一個更有價值的人,將會是你得到自由的機會。”
楚明澤垂眸掩去眸中幽光,“更有價值的人?你是說,蠱王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