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金輝灑在南宮珩那張已冒出青青胡茬的妖孽面龐上。他挺尸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微顫的睫毛證明他活著,且沒有入眠。
清風朗日,一只無知無畏的海鳥從上空展翅飛過。這鳥選了個好日子,若它昨日靠近此島,定有來無回。
葉晟走到南宮珩身旁,抬腳踢了他一下。
南宮珩順勢翻身,繼續挺尸。
葉晟再踢,一下,一下,又一下……
南宮珩悶哼一聲,吃痛坐起,睜開眼,皺眉,“大叔,你要干什么?”
“找,小葉子。”葉晟低聲說。
“她在哪兒?”南宮珩問。
葉晟搖頭,“不知。”
南宮珩無語望天,“什么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葉晟轉身離開,南宮珩再次生無可戀地躺下。
青青草地,柔柔暖陽,悠悠微風帶著草葉清香,他希望這是個噩夢,等醒來,不再如此迷茫。
腳步聲再次響起,南宮珩睜眼的同時,一堆干茅草砸到了他的臉上……
“大叔,年紀大不是欺負人的理由,你再這樣我生氣了啊!”南宮珩把茅草扯下去,皺眉看著葉晟。
“船。”葉晟惜字如金。
“什么船?哪有船?”南宮珩往四周看。
“草,船。”葉晟回答。
南宮珩愣了一下,捏起一根干草,舉著放在眼前,神色莫名,“大叔你是說,讓我用這破草做艘船?這么不靠譜的事兒大叔你聽哪個混蛋說的?怎么可能?草要能做船,我就能上天。”
葉晟伸手,“你。”
“啊?”南宮珩眨了眨眼,“用草做船?這么有創意的想法,是我想出來的?”
“混蛋。”葉晟提醒南宮珩,他剛剛罵了他自己。
南宮珩嘴角微抽,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摟住了葉晟的肩膀,“大叔,我怎么會在這里?怎么失憶的?你知道的話趕緊告訴我唄!”
葉晟皺眉,推開南宮珩,低聲說:“有人,下藥。”
“給我下毒那畜生呢?”南宮珩問。
葉晟搖頭,“走了。”
“所以目前唯一知道的是,我娘子名叫小葉子。”南宮珩一臉憂愁地把手中的干草插在了葉晟的頭發上。
葉晟抬腳朝著南宮珩踹過來,南宮珩下意識地跳開,躲過去之后自己倒愣住,摸了摸下巴,“我反應還挺快,好像知道他會踢我……”
不等葉晟說什么,南宮珩轉身跑了。
把島上各處又看了一遍,南宮珩找到一個勉強可以遮風擋雨的小石洞,石洞里面墻上刻了不少字,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小葉子”這三個字。因為那都是南宮珩之前每天睡覺前寫下的對葉翎的思念。
“我好喜歡小葉子。”南宮珩看完得到了這么一個結論,“嗯,她是我娘子,一定美麗又可愛,這個名字就可愛又美麗,我一定要找到她,說不定我們還有娃娃?”
南宮珩又把石洞里面的字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沒再糾結,各處查看過,發現真沒有造船的原材料,除了雜草和石頭。
想了一會兒,南宮珩薅了一棵草,覺得只能用這玩意兒試試了。
等南宮珩找了許多干草捆在一起背著回來,再見到葉晟的時候,他又在烤魚,兩條,正好熟了。
“好餓啊!謝謝大叔!”南宮珩這下無知無畏,根本不怕葉晟,很熱情地挨著葉晟席地而坐,伸手就去拿葉晟烤好的魚。
葉晟皺眉,把南宮珩推倒在地。
南宮珩輕咳,又回來,“大叔,咱倆現在相依為命,你這樣的態度很不好,得改!出門在外,相逢就是緣分。雖然大叔看起來比我大不少,不過如果大叔不嫌棄的話,不如我們結拜做兄弟,從今日開始,你就是我大哥……”
葉晟抓起一條烤好的魚就朝著南宮珩面門扔過來!
南宮珩眼疾手快接住,差點被燙到,不過還挺高興,“我就知道大叔是個大大的好人,謝了!來,干了這條魚,咱們就是好兄弟!”
葉晟又踹了南宮珩一腳,神色不悅,“不是!”
南宮珩默默地離葉晟遠了一點,一邊吃魚一邊問:“不是什么?大叔想說自己不是好人?”
“不是兄弟。”葉晟冷聲說。
“但我應該有爹,不能瞎認爹。”南宮珩搖頭。
“第一次,你說我是,你岳父。”葉晟不瘋也不傻,失憶,戒備心極強,因此先前一直不相信南宮珩,懷疑這或許是仇人安排的新招數。
但此一時彼一時。葉晟吃了南宮珩那么多烤肉,這是其一;其二,南宮珩的遭遇,讓葉晟想到了自己;其三,就是感覺。他覺得這個年輕人雖然有點二,不過還挺真誠的。
因此南宮珩一開始見到葉晟時說的話,在南宮珩同樣失憶后,葉晟記得,且覺得,或許是真的?
南宮珩愣住,“岳父?你是我家小葉子的爹?真的嗎?”
“我不知道,是你說的。”葉晟其實對此依舊迷茫。
“我失憶之前說的?那應該是真的。”南宮珩輕咳,“方才什么結拜都是開玩笑。老葉子,失敬失敬。”南宮珩說著,又摟住了葉晟的肩膀,“原來都是一家人。”
“什么?”葉晟擰眉,“老葉子?”
“你是我家小葉子的爹,那不就是老葉子?叫大叔不合適,叫岳父沒意思,總要有個稱呼。”南宮珩笑著說。
“不行。”葉晟表示拒絕。
南宮珩想了想,“倒也是,小葉子超可愛的,老葉子就怪怪的,那就叫老葉吧!這個好!”
南宮珩吃完沒什么味道的烤魚,追問他有沒有跟葉晟說過別的,葉晟只提供了一個新的信息,“小閨女葉翎”,這是南宮珩當時對葉晟自我介紹的時候說的。
“小葉子叫葉翎?老葉你還有別的娃?嗯,我明白了。我娘子的名字真好聽!”南宮珩點頭,“我叫什么名字?老葉你知道的吧?我做自我介紹總不能不說自己叫什么。”
葉晟沉默片刻之后,微微點頭,“知道,你叫小花花。”
其實南宮珩當時真的對葉晟說過他的名字,葉晟故意的,因為不滿南宮珩叫他老葉,因此決定管南宮珩叫小花花。反正現在走不了,見不到人,南宮珩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沒用。
“啊?我真的叫小花花?老葉你確定不是在騙我?”南宮珩覺得這名字傻傻的。
葉晟搖頭,“你說的。”
“難道我姓花?還是我家小葉子給我取的愛稱?不管了,老葉你就叫我小花吧,咱倆一聽就是一家的。”南宮珩失憶之后,面對葉晟很無畏,整個人更開朗了。
然后,南宮珩認真思考嘗試,再次開始編織干草造船。上回出于尊敬岳父的心理,南宮珩都是自己干活,現在不同了,他覺得既然是一家人,共患難,有活當然一起干!
葉晟瞎了,說他不知道怎么弄。
南宮珩很熱情地說他來教,很簡單的。
“老葉,咱們一起去找小葉子,你這個當爹的也得出力,我作為小輩,老葉你要疼愛我,這是天經地義的。”
“老葉,哎哎哎這不對,你編錯了。眼睛看不見沒關系,你腦子那么靈光,殺魚的時候不也沒把苦膽留著吃掉嗎?這有何難,重新編!”
“老葉,你說,我跟我家肯定好可愛的小葉子,會不會有娃娃?”
葉晟的手頓了一下,神色有些遲疑,“有嗎?”
南宮珩點頭,“說不定真的有呢!那我就是已經當爹了,老葉你是我家娃娃的外公哎!”
葉晟神情突然有點激動,“真的?”
“老葉你想當外公?簡單!等咱們找到小葉子,要是我倆還沒娃,那也能生,到時候你給我們帶孩子。”
“都怪你。”葉晟突然皺眉。
南宮珩不解,“我又咋啦?”
“當初沒有跟我說更多的事。”葉晟說。
南宮珩迷茫地眨眨眼,“對啊,當初我為什么沒有跟你說更多的事呢?奇怪。”
葉晟默默地編織手中的草,這事兒他其實最清楚,因為他不信那些根本無法驗證的話,又總踹南宮珩。
南宮珩很快就把想不通的事情拋在腦后,忙著干活,不停地跟葉晟說話,十句葉晟都不一定會回答一句。
不過沒關系,南宮珩現在一頭霧水,覺得就他們倆,他又是晚輩,必須不能冷場。
儼然變身話癆的南宮珩被葉晟赤裸裸地嫌棄,然而并沒有什么用,他自顧自說得挺開心,在幻想他跟可愛的小葉子相戀的一百種可能……
葉晟聽了,覺得這孩子腦子怕是有病,什么奇奇怪怪亂七八糟的。
兩人合作,比一個人快一些,到天色大亮的時候,南宮珩和葉晟做好了他們的草船。
跟前日南宮珩第一次做的不太一樣,但總體上原理沒差別。
把船拖到海岸邊,推到水里,穩穩地漂著。
南宮珩跳上去,踩了踩,覺得還行。
“如何?”葉晟站在岸邊問。
“老葉你上來試試!”南宮珩招手,雖然明知葉晟看不見。
葉晟飛身,落在了南宮珩身旁。
“老葉你是個高手?我是不是?”南宮珩對此有些迷茫。
葉晟說南宮珩中毒,內力用不了。
南宮珩嘆氣,拍了拍葉晟的肩膀,“老葉,接下來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
葉晟皺眉,南宮珩嘿嘿一笑,“你想抱孫子,那必須得讓我好好回去,跟小葉子一起生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晟沉默,片刻之后點頭,“也對。”
“反正島上也沒什么東西,吃魚可以再抓,我們這就走吧!”南宮珩說,話落一拍腦門兒,“往哪個方向去呢?”
“隨便找個方向,見到人問問。”葉晟說著,運起內力,小船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老葉你好厲害!”南宮珩剛夸了一句,感覺腳下一濕,低頭,本來就不可能太牢固的草船從葉晟腳下裂開,撕成了兩半……
“老葉你對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有點數……”南宮珩一邊吐槽,一邊靈活地跳到了葉晟背上去,“跑啊!”
葉晟背著南宮珩回到了岸上,兩人做了一夜的船,已經沉沒在了海中……
“唉!”南宮珩把下巴抵在葉晟頭頂,“重新來吧!”
葉晟把南宮珩扔下去,南宮珩又跳上去,摟住他的脖子不松,“老葉,你會飛,帶我一起飛,快一點兒,省得浪費時間!走走走,咱們重新去弄船!”
葉晟飛身而起,背著南宮珩又回到了他們的大本營,昨夜還剩下的干草仍在原地。
兩人都也沒想著填飽肚子的事,只繼續干活。
天快黑的時候,第三艘船造好了。
“老葉,一定要慢,控制力道。”南宮珩第無數次提醒葉晟。他真的不想再編那些破草了,感覺快編吐了。
葉晟一個人飛身上船,小船慢慢悠悠離開岸邊,往遠處去,漸漸加快速度。
南宮珩在岸上看著,試水結束,葉晟又駕船回來,對他點點頭。
“咱們今夜就走,老葉你先背我去個地方。”南宮珩伸手。
葉晟皺眉,不過還是飛身過來,任由南宮珩再次跳到了他背上去……
南宮珩最后惦記的,是三只可憐的小兔兔。他失憶了,三只小兔也沒能逃脫,被抓起來,塞進草編的小籠子,帶走,順便給它們帶了一些鮮草做食物。
海上生明月。
葉晟駕船離開了這座困住他多年的荒島,南宮珩坐在船上,不遠處是三只瑟瑟發抖的小白兔。
南宮珩說往西走,葉晟說往東走,最后老葉勝出,小船在夜色之中往東而去。
翌日清晨,南宮珩睡醒起身,眼前是光芒萬丈的日出盛景,回頭,已看不到那座陌生又熟悉的荒島。
“老葉,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南宮珩問。
葉晟搖頭。
南宮珩把專門帶來的青草喂給小兔子吃,一邊喂一邊說:“快點長大,老葉想吃肉。”
“排骨。”葉晟突然說。
南宮珩微嘆,“我也好想吃排骨。”
“小葉子會做,好吃的。”葉晟說。
南宮珩張開雙臂,舒展身體,然后抱住自己,“老葉,我家小葉子一定在想我。”
葉晟皺了皺眉,“是我家的。”
南宮珩笑了,“小葉子做排骨,我要吃第一塊。”
“是我的。”葉晟冷哼。
“老葉,你想不想抱孫子啦?”南宮珩問。
葉晟搖頭,“女婿,可以換。”排骨,不能讓。
南宮珩起身,伸手摟住葉晟的肩膀,迎著朝陽晨風,笑容燦爛,“老葉,我這么好,你不舍得。”
“小花,把爪子拿開。”葉晟皺眉。
“就不!”南宮珩靠在葉晟身上,“老葉,你在想什么?”
“想小葉子。”葉晟說。
“好巧,我也是。”南宮珩瞇著眼睛看太陽,“小葉子做排骨,糖要多一點,甜甜的好吃。”他好餓。
葉晟搖頭,“不,醋多一點好吃。”
“我們猜拳,我贏了,多糖少醋,你贏了,少糖多醋。”南宮珩說。
“我看不見。”葉晟說。
“我告訴你我出了什么,一定不說謊。”南宮珩說。
“你猜我信?”葉晟反問。
小兔子:……奇怪的人類,不會是在討論怎么燉我們吧……
葉晟和南宮珩一路往東,計劃是碰到人先“借”糧食,打聽知不知道小葉子,若是不知道,至少給他們指個路,可以找到更多人。
與此同時,葉翎已在原本屬于上官箬的島上靜靜地等候整整一個月之久,這日清晨終于見到有船遠遠地出現在視線中。
她打定主意,不管這是什么人,都不能放過!
船上,一個年輕公子面龐消瘦,坐在輪椅上,看著海面。
一個老者出現在身后,未語先嘆,“公子,我們真的要離開,再也不回來了嗎?”
年輕公子苦笑,“蒲銘偉搶走了本屬于我的一切,連我娘留給我的龍骨秘扇他都要奪。別的我并不在意,只那扇子,是我娘留給我的念想,我想要回來,父親卻斥責我多事,真是可笑。蒲家既已無我容身之處,天高海闊,不如出去看看。”
“公子命苦,若是夫人還在……”老者神情落寞。
年輕公子搖頭,“說那些做什么?”只眼底的一絲悵然,證明他并不甘心這樣的結果。
“公子,前面有個島,不如去瞧瞧,若是有人,便打聽一下,再定往哪邊去,如何?”老者請示。
“也好。見到人,客氣些,莫惹事。”年輕公子叮囑。
葉翎躲在暗處,看著那艘船靠近,如她所愿。
老者飛身上了懸崖,就看到葉翎自己搭建的石屋。
“老夫途經此地,前來問路,可有人在里面?”老者在石屋外面詢問。
不遠處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你是誰?”
老者看著背著干柴出現的布衣少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小公子,打擾了,只你獨居在此嗎?”
葉翎搖頭,“我哥出海,遲遲未歸,我在此等候。”
“小公子是一直住在這里的?”老者問。
“不,我們兄弟是從別處過來的。”葉翎說。
“哦?不知小公子能否指個方向,老夫往哪里走,可以到有人的城池?或者小公子告訴老夫,你的家鄉在什么方向?”老者問。
葉翎眼神戒備,“你要做什么?”
老者笑了笑,“我家公子想到別處游玩,但我們不常出門,走了多日,方向像是不對。”
“我也想去找我哥。”葉翎蹙眉。
老者一愣,“老夫并不知道小公子的兄長去了何處。”
“你告訴我你們從哪里來的,我到你們那邊找一找。”葉翎說。
老者皺眉,猶豫片刻之后說:“此事,老夫需要問過主子,才能給小公子答復。”
“好。”葉翎點頭。
老者又回船上去,不多時再次出現在葉翎面前,說他家主子請葉翎上船一敘。
葉翎很爽快地點頭答應。老者心下覺得葉翎沒什么心機,也不怕他們會害她。
其實葉翎想的是,若真碰上壞人,那更好辦,直接虐渣渣,搶大船,嚴刑拷問,這才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