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昏暗,點點光亮若隱若現。
不遠處似懸掛著一大片湖泊,波光粼粼的。
正當她納悶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入耳中:
“來者,可是蘇氏迎春?”
她環視一周,連抹影子也沒瞧見,訥訥道:
“是。”
“因果緣由,時機已到。”
八個字,如洪鐘,震得那湖泊泛起一圈圈漣漪。
待波紋平靜,顯出一幅陰森的畫面來。
整片大地,像燒燙的鐵塊,透著詭異的紅,石柱和巖壁,閃爍著駭人血芒。
一條渾濁的河水劈開山脈,緩緩流淌,河岸立著兩人。
一位罩著黑色袍子,面容隱于斗笠中。
另一位,是名年輕男子,他穿著破損的盔甲,全身血跡斑斑,持一柄通體烏黑的劍,神情激狂。
“蔣子文,把她交出來!”
黑袍人慢聲細語道:“你和她,緣分盡,且下世輪回無交集,好聚好散,何必執著?”
“好聚好散?”
男子嘲諷冷嗤,看向顫抖的掌心,修長白皙的指間猶染著殷殷紅痕。
那是,她的血。
“說什么好聚……好散……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呵呵……哈哈……”
隨著凄厲大笑,地面開始劇烈抖動,一聲聲沉悶的鬼嚎,自深層呼嘯而出。
黑袍人一凜,忙抬手揮出一道白光,壓制住翻涌,微怒道:
“你真要用帝王之命,上古罡氣,大鬧地府,犯下罪孽嗎!速去輪回,人間有你未完的使命!”
男子充耳不聞,以劍指著對方:“輪回路上,如果沒有她,人間亦成煉獄!”
此乃,直白的威脅了。
蔣閻君恨鐵不成鋼,氣得發抖,正尋思著要不要干脆斗一場。
烏壓壓的天際傳來陣陣轟鳴,仿佛有人在講話。
須臾,雷聲消失,黑袍人一甩衣袖,揚聲道:
“給你一個機會,能不能扭轉乾坤,端看自己,不過,為防事不成,再惹是非,你必須自愿封住護體罡氣,意味著假如這一次依然是枉死,將淪為凡胎,斷送尊貴命格。”
“好。”無半點猶豫,收劍欲往前方走。
“慢著。”蔣閻君略為無奈道,“她七魄中有一魄散得早,無法重生,倒是可以提你的補上,但……”
“怎么做。”
男子耐性告罄,對后面的話無半點興趣。
可該說的還是得說,黑袍人不緊不慢道:
“離魄,為一件很痛苦的事,她缺的是‘愛’魄,若到死,仍沒愛上你,殘留的痛癥,會折磨你整整一生。”
呯!長劍落地。
“動手。”
無形的鞭子,一下一下笞上男人的身體。
未留下外傷,未沁出鮮血。
然而,疼痛似乎要比那些,強烈數百倍。
“啊——”
縱是極能忍耐的帝王,亦壓抑不住撕心裂肺的低吼。
水鏡外的她,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殿下……不要……停下啊……嗚嗚……停下……”
她哭喊著,想阻止男人繼續承受鞭笞,竭力伸長手臂,卻什么也觸碰不到。
除了眼睜睜望著,別無他法。
終于,一小團光脫離,握于黑袍人掌心。
他無力的單膝撐地,冷汗淋漓,一雙眼,泛起隱隱猩紅。
“去吧。”
畫面一暗,水紋蕩漾,只聞對話:
“閻君,為何讓那尊煞神帶著前世記憶回?再者,蘇家女愛上他,太容易了吧?”
“王算過了,那女子是唯一能壓制改變他的人,否則人間戰事四起,真的要成煉獄了,到時候,后果你負?”
“呃……小的只是為地府打抱不平嘛,仗著命格好,實在囂張……”
“所以,本君動了點小手腳,他的求妻路啊,沒那么順利,呵呵……”
咚!洪鐘聲再起,剎那間,一切響動戛然而止。
“蘇氏迎春,天機不可泄露,本尊念爾等這一世功德無量,遂告知,如今你們心意相通,他自然不會再受‘離魄’的煎熬,望多加扶持,造太平盛世。”
話音落,未等她作出反應,濃霧襲來,意識頓失。
“娘娘,娘娘?”
她渾渾噩噩的轉醒,睜開眼,赫然是宮婢緊張的臉。
“嚇死奴婢了。”珠夏拍了拍胸口,“您這是做什么噩夢了,一直在哭。”
她緩緩支起身,猶回不過神。
只是一場夢嗎?
為何,如此真實。
抬手撫過滿是水痕的臉頰,那些可怖的景象歷歷在目。
不,不是夢!
“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話,巳時初。”
她急切的穿衣下榻,剛準備就這么往外跑,想了想,返身道:
“快,找件厚點的罩衫。”
不然,那人要擔心受涼。
匆匆系妥,推開殿門:
“來人!備轎,去上書房!”
雖然心急如焚,但沒敢命轎子行得快。
這一快,就得晃動,晃了,那人定又要擔心的。
坐在平緩的宮轎中,她攥著指尖,心情激蕩,眼眶含淚。
哪來什么無緣無故的重逢。
他真的為了她,下到陰曹地府,攪了個天翻地覆。
所謂的癔癥,其實是“離魄”的痛。
如果這一世,認著死理,不聽解釋,甚至離得遠遠地,那他就要生生熬過幾十年的折磨……
“嗚嗚……”
狠狠的抹淚,憋著抽泣聲,不讓轎外的宮人聽見。
現在想來,他每回犯病,皆因她而起,近年確實不曾有過了。
那與他鬧脾氣時,會不會也牽動情緒,只不過痛感輕微,便忍著沒說?
她后悔莫及。
管得嚴點,掌控欲強一些,怎么了?
她的命,根本不是一個人的。
“娘娘,到了。”
珠夏撂起轎簾,前來攙扶。
她飛快的擦干淚水,很自覺的遞過一只手臂。
這一胎,明顯是放開了長的。
六個多月,堪比上回八個月時。
嬌小的女子挺著肚腹,克制住步子,直直往里沖。
兩側的侍衛,見怪不怪,行了一禮沒多問。
她想見他。
迫不及待的想。
殿門是開著的,一眼就望見那抹頎長的身影。
他手執一張薄紙,于堂中緩步徘徊,應是在閱著書信,周圍并無旁人。
明明清晨才分開,可對于此刻的她來說,像是隔了一輩子。
“殿下!”
她跨過門檻,即掙開珠夏的攙扶,三步并兩步的向他撲去。
皇甫玥吃了一驚,偏頭看到熟悉的纖影,還沒來得及開口,整個人就被緊緊摟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