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屋子里這么多老太太,這姑娘唯獨盯著她家祖母不放?用心就更是昭然若揭。
不過她大哥確實是好,會有人盯著很正常,示好而已么——
只要這姑娘不做出什么叫兩家人下不來臺的事,武曇也不會主動與之為難。
畢竟——
小姑娘愛慕虛榮,想要攀高枝的多得是。
她管不著人家是怎么想的。
“祖母!”武曇脆聲叫道,進了暖閣又給在座的其他人行禮,“各位長輩好。”
“剛才還正說起你,你就來了。”皇甫家老夫人趙氏招招手叫了武曇過去,一邊與老夫人說道:“曇丫頭是長大了,一大早我過來的時候看她在二門外招待客人,已經很有些樣子了。”
老夫人也跟著微微露出個笑容來:“你可別夸她,私底下還是個孩子心性,胡鬧的很。”
“祖母就是見不得旁人夸我!”武曇撇撇嘴,然后自己側身讓了讓:“霍家嫂嫂和蕓好姐姐來了。”
武曇說完就蹭過去皇甫老夫人身邊說話去了,何氏和霍蕓好上前行禮:“見過武老夫人,各位老夫人萬安。”
武青林和霍蕓好的事,這幾個月下來,各家都多少有些耳聞。
今天在座的又都是和老夫人交情不錯的,本來霍家和武家是從不往來的,現在武家設宴,霍家人公然登門了——
大家都心里有數,之前的傳言八成是要成真的。
畢竟是武家娶媳婦兒,眾人之間即使是有不太看得上霍家門第的,也都沒有表露,各位老夫人也都一樣和和氣氣的保持微笑。
“都免了吧。”老夫人頷首,淡淡的道:“家里設宴,忙亂的很,我這把年紀了也實在幫不上什么忙,孩子們張羅的,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們也不要拘謹,隨意就好。”
她面上雖然不顯,但說這番話,已經儼然是在暗示和霍家之間的親近。
在座的全都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精了,即使老夫人表述的再含蓄,大家也都心領神會,不禁又都打量了霍蕓好兩眼。
霍蕓好自然感覺到了,面上卻只佯裝不察,落落大方的任人打量,一邊回話:“林家妹妹和曇妹妹已經做得很好了。”
何氏畢竟只是嫂子不是親娘,也不好過分打聽霍蕓好的私事,上回霍蕓好來侯府,回去之后她雖是偷偷找南梔問了,南梔說武老夫人對她家小姐還好,何氏也恐是那小丫頭涉世未深,看不透武老夫人真實的想法。
如今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一遭,總算是徹底安心了,含笑道:“老夫人言重了。”
說著,就趕緊招呼了霍常杰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上前。
三個孩子出門之前就被她囑咐過無數次,再加上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怯場,走上前來一起跪下去磕頭:“給各位長輩請安。”
明姐兒年紀小,說話還不利索,兩個男孩子已經識禮懂規矩了,一板一眼的又道吉祥話:“祝各位長輩壽如松柏,身體安康。”
四五歲的男孩子,桌上雖然擺滿了各色鮮艷的瓜果點心,也全都規規矩矩的,目不斜視。
老夫人招招手:“好孩子,都起來吧。”
“謝老夫人!”三個孩子蹣跚著步子爬起來。
老夫人似乎是從林彥瑤生了琪哥兒之后,就越發的喜歡孩子了,難得的,臉上露出個笑容來,看了看桌上,就端了一碟子玫瑰糖在手:“過來吃糖。”
小明姐兒蹭在母親的身邊,被那顏色鮮艷的糖果吸引,眼巴巴的看著。
兩個男孩子則還是規規矩矩的,紛紛來看何氏和霍蕓好,見何氏微微點頭,才走過去,也不多拿,每人只拿了一顆,又有模有樣的行禮道謝:“謝謝老夫人。”
明姐兒還小,再加上小女孩兒靦腆,多少有點怕生,蹭在何氏身邊不太敢往前湊。
暄哥兒走回來,看她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就把自己的那顆糖塞她嘴巴里了。
嘴里一甜,小姑娘的眼睛就笑成了月牙兒,越發顯得粉嫩可愛。
老夫人看在眼里,也越是歡喜,把手里的碟子遞給周媽媽:“把這個包了,都給她吧。”
才只有兩歲多點的小姑娘,貪嘴不是什么毛病。
周媽媽找了個漂亮的荷包將糖塊裝了,明姐兒如獲至寶一般的摟在懷里。
何氏也不過分拘束,只拍拍她的后背,輕聲的提醒:“還不謝謝老夫人?”
明姐兒漲得小臉兒通紅,還是不敢離開母親身邊,結果就沖著老夫人露出個羞怯又友好的笑臉來。
何氏寵溺的摸摸女兒頭頂柔軟又稀疏的發,微笑道:“這孩子還小,沒出過幾趟門,扭捏的很,惹老夫人見笑了。”
正在旁邊和皇甫老夫人低聲交談的武曇聽見了,立刻插了一嘴進來:“沒關系,霍家嫂嫂你常常帶明姐兒過來才好,我祖母最樂意看見這么乖巧安靜的女孩兒了,別提有多嫌棄我了。”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老太太們就全都忍俊不禁。
皇甫老夫人抬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就你這樣的,你祖母能養你這么大沒轟出去就該知足了。”
周老夫人意有所指的也跟著湊:“女大不中留,再嫌棄也嫌棄不了兩年咯……”
話沒明說,她是蕭樾的親外祖母,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正在其樂融融的時候,出去沏茶的陸菱也回來了。
進得門來,聽見屋子里哄堂的笑聲,微微有些詫異,一邊悄悄地打量在場的眾人一邊端著熱茶過去。
老夫人看見她就很是反感——
今天明明是她武家宴客,這姑娘雖只是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但既是跟著周老夫人來的,也登門是客。他們定遠侯府一個勛貴之家,難道還沒個使喚丫頭么?讓她在這里忙前忙后的服侍,像什么樣子?
可是礙著周老夫人的面子,難聽的話她也不好說。
在場的幾位老夫人,都是和武家交好的,他們家里的女兒孫女兒武曇就算不熟也認識,左右一看就看見那位眼生的安氏,再看這陸菱——
便也大致心里有數了。
“武老夫人,茶沏好了,我已經提前晾過了,現在用剛剛好。”陸菱十分的殷勤,明明老夫人神色冷淡,她還端著茶盞直接送到老夫人手邊去了。
老夫人這般身份地位的人,原也不想跟個小姑娘為難,可心里是真被這祖孫倆弄得極不痛快了。
武曇看在眼里,眸子微微一轉,就沖侍立在側的婢女嚷嚷開了:“你是怎么服侍的?”
這一聲喝斥突然。
婢女嚇了一跳,白著臉連忙跪下了,驚恐又惶惑的道:“二小姐……”
武曇瞪著她:“你一個侍奉茶水的,不知道幾時該給祖母換茶么?偷懶耍滑也不是這么個做法的!”
那婢女惶恐不已,怨念的看向陸菱,急急地解釋:“二小姐,不是奴婢有意懈怠,是……”
那陸菱是有意來討好的,可不想頭次登門就得罪人,趕忙露出一個笑容來,打圓場道:“二小姐怪錯她了,不是府上的婢女懈怠,這活兒是我主動要替她做的,孝敬一下武老夫人而已。”
武曇這才斜睨了她一眼,不過卻不同她說話,隨后又仍是訓斥那婢女:“別人家的規矩怎樣我不管,但是在咱們侯府就沒有這樣的規矩。我們武家是沒下人可用了么?居然讓登門的客人做這樣的雜活兒?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你自己偷懶也就算了,存心懈怠詆毀侯府的名聲就罪該萬死了,今日宴后自己去找劉管事領十個手板。”
那婢女委屈的幾乎就要當場哭出來了。
陸菱也有些手足無措,見那婢女怨恨的盯著自己,也不由的慌了神,趕忙就要求情:“武二小姐……”
武曇本來就是殺雞儆猴,針對她的,她是客人,做了不體面的事不能直接教訓,那就只好指桑罵槐了。
她壓根就不理這陸菱,轉而又嚴厲的訓斥周媽媽:“周媽媽,你也是,別人家的規矩咱們不好置喙,自家的下人也不能約束好了么?這就傳我的話下去,讓他們做事都給我規矩些。今日府上宴客,誰再不知進退壞我侯府的規矩和名聲,絕不輕饒。”
“是!”周媽媽無二話,恭恭敬敬的應了,就先出去了。
安氏本來就是混進侯府來撒網撈魚的,沒安什么好心。
她就是算準了這些有誥命在身的老太太們個個都愿意拿喬端著,即使有什么不合她們意的,也都能容忍,所以才指使自己的孫女兒來露臉的。
誠如武曇所言,武家又不是沒下人可用,今日在這暖閣里她家孫女兒卻貼身服侍了武老夫人個把時辰,只要放了風聲出去,就總會叫人有所聯想的。
她知道自己孫女兒的身份,夠不上侯府的正妻,但是做個良妾總沒問題的。
她兒子辛辛苦苦二十年才熬了個五品官,本來想靠著寧國公府,可周家自己也是靠著周太后的庇蔭才能保得如今的地位,并且周老夫人嚴苛,也不肯破格幫著提拔親戚們,作用甚微。然后她回京這段時間,聽了一連串的風聲,立刻就活絡了心思,想走武家的門路了……
再怎么樣他們也是官宦人家,庶出的孫女兒給侯府來做個妾室而已,她自認為還是襯得起的。
本來武老夫人哪怕是周老夫人,果然都如她所料,礙著面子雖然對陸菱的作為不喜,也不好說話太難聽的話去為難一個小姑娘……
眼見著就要得計,卻怎么都沒想到會蹦出武曇這么個牙尖嘴利的武二小姐出來。
陸菱被武曇指桑罵槐一頓罵,她雖然臉皮相對厚一些,這時候也開始慌亂無地自容。
武曇本來的意圖是自己拐彎抹角的數落兩句,但凡是個知進退的,這姑娘直接退開,這事也可以揭過,大家皆大歡喜。
卻明顯——
這陸菱并不甘心就此退場。
她眼圈含淚的轉頭去向安氏求救:“祖母……”
安氏臉色鐵青,依著她的脾氣是要當場把武曇這么個長幼不分的死丫頭罵個狗血淋頭的,可礙于對方的身份,又不敢得罪,就只訕訕的道:“我這孫女兒就是手腳太勤快了,孝敬長輩而已,哪有想這么多……”
陸菱腦子還是轉的很快的,當即已經跪下去,抹著眼淚道:“武老夫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要為我錯罰了府上的下人,那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武曇這就想抽她了……
什么玩意兒?給臉不要了還?本來就給她留著臉呢,她還得寸進尺,連她這個侯府的小姐責罰自家下人的事兒也往身上攬?
武老夫人實在不想理會這陸菱,可是大喜的日子又不想和她折騰。
霍蕓好見狀,就走上前去,伸手將陸菱拉起來,一邊含笑與老夫人道:“各位老夫人說話吧,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就不在這里鬧騰了,出去別處走走了?”
陸菱不想走,又有點恨她將自己硬拉起來,可明顯她自己剛才的舉動已經惹了武老夫人的不痛快,再跪下去,武老夫人又不理會她,她就更沒辦法收場了,她抽搭了兩下,便忍住了。
何氏也打圓場道:“是啊,孩子們鬧騰的很,我先帶他們下去了。”
她也看出來了陸家這祖孫倆沒安好心,想著霍蕓好心里必然也膈應這陸家的姑娘,便就不動聲色的上前從霍蕓好手里接過了陸菱,領著她往外面走。
霍蕓好轉身給老夫人行禮告退。
“好丫頭,”老夫人卻叫住了她,將自己腕上一只赤金鑲紅寶石的龍鳳鐲退下來套在了她腕上。
霍蕓好微愣,稍稍抬眸看向她。
老夫人面上還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卻握著她的手拍了拍手背道:“上回我就想說你了,你現在雖然是在孝期,這打扮的也太素凈了,女孩兒家,別虧待了自己。”
她雖然始終沒有對陸菱說過一句重話,但前后有了霍蕓好這個對比——
態度已經十分分明了。
陸菱就是方才被武曇擠兌的時候都還沒有覺得這樣的難堪,此刻看著霍蕓好腕上的鐲子,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霍蕓好,也聽說了她跟定遠侯武青林之間的傳言,當時還覺得很激勵——
定遠侯府連霍家那樣瑕疵百出的門第都不介意,就更沒理由看不上她!
甚至為此,她還叫人蹲了霍家的點,霍蕓好最近出門的機會多,她特意遠遠地觀察過對方,覺得自己的樣貌也不輸給這個霍蕓好,所以這趟來侯府赴宴,還是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的。
“多謝老夫人關心,我記住了。”霍蕓好感激的又再屈膝福了福,武曇就一臉不高興的蹭過來,“祖母還有一對兒壓箱底的金鑲玉的手鐲,回頭得拿出來給我和二嫂嫂分了,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就你事兒多!”老夫人瞪她。
周老夫人原來也沒想到安氏會這么不安分,給武家惹了這么大的麻煩也深覺過意不去,有意彌補,就笑著將自己腕上和老夫人那只是一對兒的金鐲子也褪了下來,招招手叫她:“別總眼熱你祖母壓箱底的那些物件了,這鐲子是當年宮里賜下的,和你祖母的那只是一對兒,你拿去吧,剛好跟霍家丫頭再湊一對兒,也算討個好彩頭。”
周老夫人和老夫人一向交好,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再加上又是蕭樾的外祖母,這只鐲子武曇自認為是受得起的,所以也不矯情,高高興興的就接過去套在了腕上:“國公夫人可比我祖母對我大方。”
長輩們貼身的稀罕物,都不會隨便送人的,但凡給了晚輩的,都是有用意的,其中的關系大家都懂。
在場眾人全都心照不宣的露出笑容來,插科打諢了兩句,武曇這幾個晚輩就先出去了。
剛走到院子里,迎面剛好武青林進來。
“大哥?”武曇有些意外,“你來找祖母么?”
霍蕓好和何氏屈膝行禮:“見過侯爺!”
陸菱跟在后面,本來因為深受打擊很有些失魂落魄,根本沒看路,冷不丁聽見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叫“侯爺”,倉促間一抬頭,看見穿著一身墨綠色錦袍站在面前的武青林,整個人就更是失魂落魄的又是一呆。
武青林環視一眼在場的幾個人,目光壓根沒注意陸菱,最后只定格在霍蕓好臉上,順口回答:“我不找祖母。”
說話間,就從袖子里掏出一封帖子遞給霍蕓好:“上回我說給幾個孩子找學堂的事……前陣子問過我外公了,他跟林氏族學那邊打了招呼,后天吧,我送三弟過去,你跟二夫人也把兩個孩子帶過去,一起安頓。”
林氏才是真正的書香世家,林氏的族學辦得好,有目共睹,只不過他們族中子弟多,老相爺的門生也多,學堂向來不對外開放的。
武青林當年是在林氏的族學啟蒙的,只不過林菀娘死后,林家和武家翻了臉,武勖就不準他再去了,后來就和武青鈺一起去了皇甫家的小學堂。
反正他們侯府子弟走的都是武將的路子,在讀書上面不是很有要求,怎么都能湊合。
現在沒有武勖從中攪和了,他要把武青睿送去林氏族學讀書也很順理成章。
何氏這幾個月是為兒子讀書的事愁得睡不著,等著武青林這邊左等右等沒消息,還以為對方貴人事忙,將這事兒給忘了呢,可霍蕓好在等,她又不好再出去另尋學堂,現在武青林居然將他們引薦去林氏的族學?
何氏的感覺就像是被一塊餡餅砸中了,興奮之余眼前都直發暈,愣了愣,趕緊催促兒子:“還不謝過侯爺?”
“云暄謝過侯爺。”暄哥兒上前行禮。
武青林拍拍他的發頂,轉而又看了眼旁邊安靜的霍常杰,又招招手叫了他到跟前,一邊繼續與霍蕓好說道:“以前在南境軍中服役的一位龐大夫醫術一流,前半個月辭去軍職回京養老,下個月開始會去明和堂坐診,我同他說好了,杰哥兒可以每天上午去學堂,過午去他那,你先讓他兩邊兼顧一陣子試試再看后面如何打算也不遲。”
霍常杰想要學醫的事,大約是在那次回渝州的路上她跟嚴媽媽說話的時候偶然透了一句到武青林耳朵里,卻沒有想到他連這都替她一并做了打算。
霍蕓好心中更添幾分感動,也不與他客氣,只是感激道:“好。那你給我一下龐先生的住址,回頭我好先帶杰哥兒去拜訪一下才好。”
武青林略一思忖:“看哪天得空我陪你們去吧。”
武曇在旁邊聽得直翻白眼,小聲嘀咕:“無事獻殷勤,怎么不直接去入贅……”
誠然她就是閑著無聊嘴賤,武青林和霍蕓好都沒在意,幾個人正站在這里說著話,外面就見秦管家急匆匆的趕了來:“侯爺,您在這太好了,快請老夫人一道兒出去接旨。宮里有賞賜到,還有……”
說話間發現霍蕓好也在場,就又忙道:“請霍家的幾位也一道過去,陛下降旨賜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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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子:自從有了大嫂,本寶寶地位直線下降,說話都只能小聲bb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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