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和宮婢可以跟到御書房外,蕭樾帶來的侍衛就不好往這邊湊了,所以都等在遠處。
武曇抬眸看過去。
因為離得遠,再加上那邊的人也沒有扯著嗓子嚷嚷,她也聽不見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只不過明顯是多了幾個人,人影擠在一起。
“那邊……干什么呢?”晚棠也察覺了異樣,低著頭小聲的問道。
武曇又回頭看了眼御書房的大門,想了下就囑咐她:“你帶他們在這等著吧,不要亂走,我過去看看。”
晚棠心道這里最叫人不放心的就是武二小姐您了……可晟王殿下沒在跟前,誰還能攔著她不成?
晚棠點點頭:“二小姐那您自己當心。”
好在王爺的侍衛都在那邊,而且又是在宮里,應該不至于出什么事。
武曇提了裙角轉身就溜了。
一個小姑娘而已,御書房這邊又守衛森嚴,北燕宮廷的侍衛也沒為難她。
武曇小跑著奔過去,那邊燕北和尉遲遠等人果然是與人起了沖突。
好像是宮里值夜的御林軍發現了他們,領頭那人沉著一張臉一看就是一副不好說話的模樣,惱怒的訓斥:“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人,總之宮有宮規,就是不準帶兵器入內,何況這里還是御書房重地,要么就老實把兵器給我下了,要么我把你們全拿下!”
他這些話,完全沒有問題,完全就是職責所在。
雖然蕭樾帶侍衛入宮,宮門會放行必然是經北燕皇帝默許的,可是對于不知情的御林軍,他們要嚴格按照宮規辦事,就算事后皇帝追究,也沒理由重責他們什么。
這人面上一派的大義凜然。
尉遲遠不善與人打交道,正好有燕北在,他就索性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對這人的指責完全的充耳不聞。
那人也看出來了他們這群人是以燕北馬首是瞻的,也不與其他人為難,只盯著燕北道:“你們這是一定要我動手嗎?”
說著,就抬了抬手,剛要揮手,燕北才是冷笑了一聲道:“我不與閣下逞口舌之快,是因為今天我們王爺是客人,要顧念著燕皇這個主人家的顏面,你非要說我們在此處有什么不合規矩的……”
說著,斜睨一眼御書房的方向,“這里離著御書房也沒幾步路,只要我大聲傳句話,燕皇和我們王爺就都能馬上出來做主解決此事。閣下真要與我們在此處沖突嗎?”
年初的時候北燕剛在戰場上吃了敗仗,之后才往大求和的。
這種情況下,蕭樾又是以親王之尊到了北燕,也許他朝中武人會有些不服氣,但就算再沒有腦子的人也不會公然在宮里還是在御書房外面這樣尋釁。
燕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些人必是受人指使,沖著他來的。
說要下他們的兵器只是個幌子,不管他們妥不妥協,下一步他們必然會找理由將他拿下的……
魏王府!
風七去找了燕廷襄,那么徐穆就暴露了,他的身世在那些人的眼里自然也成了公開的秘密,他們絕對容不下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趕在事情被抖出來之前就鋤掉他。
對面那人的確是受了何皇后的指使,只不過并不知曉內情,只是奉命辦事。
本來他看眼前大晟王的這個親衛年歲不大,看著又是個斯斯文文的模樣,就很有些輕視,甚至一度想要動強,以氣勢壓人逼迫對方就范,卻沒想到這個小子開始不聲不響,一開口就是這般強勢,完全沒被他們壓住。
這人皺了下眉頭——
這些大人如果不管不顧的在這里跟他們動起手來,勢必驚動皇帝的,到時候非但不能成事,他反而還受責。
他目光閃爍,明顯就遲疑了,可皇后娘娘的口諭又不能不照辦,于是斟酌了一下又硬著頭皮道:“這樣一點小事何必驚動了我們陛下,本官也是照章辦事,或者……你跟我走一趟,咱們去宮門那里交接一下,看是哪一隊侍衛放你們這樣進來的,這樣一旦上頭追問下來我也好有個交代。”
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
按理說他已經讓步,正常人都會退一步。
燕北卻仍是靜立不動,還是之前那么一副不溫不火的脾氣道:“我們走的是南華門,正常來說宮門的守衛是兩個時辰一換崗,今天日子又特殊,想必在宮宴結束之前守衛不會換人的,你想要確認隨時可以去。至于我們……只聽我家王爺的調令。”
這個人,居然軟硬不吃!
那人又被他一個釘子碰回來,心里惱怒的同時額頭上已經急得隱隱開始往外冒汗。
武曇走到附近已經有一會兒了,她本來是擔心會出事,走近了聽見燕北說話,知道他應付的游刃有余就沒著急,這時候才慢吞吞的走過來問道:“你們這里在做什么?要我去叫王爺出來么?”
她的身量還沒長成,站在一群男人面前,實在是嬌小的太不起眼了。
再加上夜里光線不好,方才兩撥人正在爭執,她走過來的時候居然沒人注意到。
此刻聽到女孩子清脆的聲音,眾人才不約而同的循聲看來。
尉遲遠等人立刻恭敬的微微垂首,各自往后退了半步。
燕北站著沒動。
武曇走到他面前站定,仰起臉隨意的打量起面前的那隊御林軍。
對方也在打量她。
因為她的名字并沒有寫在大的使團名單上,并且又是個半大的小姑娘,今日入宮雖然也是刻意打扮過的,但是為了行動方便,裝扮的并不冗繁。
染成漸變色的石榴紅的齊胸襦裙,發髻高高挽起,發間墜了紅寶石的長流蘇步搖。
她容貌本就生的艷麗,眉心點了花鈿,即使現在還沒完全長開——
此刻神態自若的立在這里,整個人看上去也就如是一朵開的正艷的石榴花,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中間,特別的扎眼。
她這身裝扮,雖不是赴宴的禮服,但也絕不是普通婢女的打扮。
對面那人有點拿不準她的身份,但見蕭樾的這些親衛都對她畢恭畢敬,再加上這小丫頭人不大,在眼前這個劍拔弩張的環境之下卻是落落大方毫無懼意,便猜測她當是大晟王或者寧國公主身邊的心腹丫頭,要不然也不至于養得這么驕縱和目中無人。
那侍衛顯然也是不習慣在一個小丫頭面前露怯服軟,臉色就又更沉了幾分下來道:“我們只是例行公事……”
話沒說完,就被武曇清聲打斷:“你們國相大人呢?我要見徐國相!”
怎么又扯到國相大人頭上去了?
那人的話被打斷,不由的一愣。
武曇表情嚴肅的看著他道:“我不知道你們北燕宮廷的規矩和我們大有何不同,但我知道什么叫禮尚往來,月前徐國相在我大的宮廷走動的時候,我朝可不是這般的待客之道。你一口一個怕疏漏,怕惹禍上身,那好啊,我不為難你,你去把你們國相大人請來。今天我們這些人站在這里到底合不合規矩,我跟你說不著,只要你們國相大人說一句不妥……你即刻把他們都拖出去砍了我也不再多說第二個字!”
這些北燕人,挺奇怪的,他們今天才剛進京,就上趕著來找茬兒?
按理說,他們既然是誠心議和求親,就不應該是這樣的。
武曇心里起疑,盯著那人的臉,不住的從他的表情中尋找端倪和破綻。
那侍衛是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會這般凌厲霸道,嘴唇嗡動了兩次,終是臉色沉郁的更加難看了起來。
這時候甩袖而去就太丟面子了,可是——
誠如晟王的那個侍衛方才所言,這里是御書房重地,如若鬧起來驚動了皇帝和大的那位王爺,事情可就鬧大了。
進退兩難,這人握著刀柄的手,手心里開始隱隱的往外冒汗。
武曇站在當前與他對峙,場面居然就這樣逐漸僵持了下來。
雙方正在互不相讓的時候,前面御道上突然逶迤而來一條火蛇,動靜很大,腳步聲和著輦車車輪的聲音很快逼近。
那人倉促間回頭,一看是何皇后的儀仗,心里突然就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武曇也是扯著脖子看遠處的動靜,卻分了一線眼角的余光再盯他,眼見著他的表情變化,心里就隱隱的有數——
難道是北燕的這位皇后想要跟他們過不去?
可是——
為什么呢?
她心里多了幾分警惕和戒備,不過卻無懼意,就坦然的等在原地。
何皇后的儀仗緩緩駛近。
那侍衛帶頭就跪下去:“奴才見過皇后娘娘!”
他身后的北燕御林軍跪了一片。
何皇后的輦車停下來,有宮婢撥開帷幔一角,里面露出一個婦人雍容又帶著幾分凌厲的眉眼。
武曇屈膝福了福。
燕北等人就跟著紛紛拱手躬身行禮。
武曇不做聲,他們也就只是本分的行了禮,并不多言。
何皇后的目光掃視一眼在場的眾人,方才聲音散漫的問道:“都在這里做什么?”
武曇和燕北還沒出聲,跪在地上的那侍衛已經搶白道:“回稟娘娘,奴才正在帶人巡邏,經過此地,這些人自稱是大晟王的侍衛,可是他們攜帶兵器入宮,不合規矩,奴才想勸他們暫且交出兵刃,他們卻不肯……”
何皇后看過來一眼。
她起先也是有些奇怪這些大侍衛中間怎么還帶著個俏麗的小姑娘,這時候雖然還是看著這邊,卻已經在集中精力打量站在武曇身后的燕北了。
只不過因為光線太暗,再加上他們正好站在一株大樹下面,陰影落下來,將這年輕侍衛的眉眼掩藏了個七七八八,她也看不真切,只能大概的判斷是個眉目還算清秀的人吧。
想到已故的太子,何皇后的心里突然升騰起一股怒火。
她眼中現出一抹厲色,不耐煩道:“這么一點小事也值得你們在此爭執的么?大的晟王是貴客,不可怠慢,但宮中也自有宮中的法度和規矩,你……”
他抬手一指燕北:“你是他們的首領不是?跟著侍衛去值房謄一份名錄下來,記錄一下你們這些侍衛的詳細姓名,也算全了他們的規矩,有備無患吧。”
說完,就已經不耐煩的別開了視線,端正的又坐回了原處。
且不說胡氏流落在外的這個兒子生得居然如此端正,哪怕是個再上不得臺面的,她也不會放過。
她永遠不會忘記,胡氏這雙母子當初是怎么害死她的皇兒的,這怨氣在胸中積壓了多年,早就平不下去了。
現在既然是讓胡氏的兒子落到了她的手里,她就勢必要報了這個仇。
區區一個晟王的侍衛而已,進了這北燕的宮廷,那就真的生死由她了!
何皇后眼中隱隱閃過一簇詭異的火花,擱在膝蓋上的手,手指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激動,突然慢慢地握緊。
武曇瞧在眼里,越發覺得這位皇后娘娘的舉止可疑。
而御書房門前,高朗看見何皇后的儀仗過來,早就迎到了跟前,此時才是走上前來行禮道:“見過皇后娘娘,娘娘是來接陛下同去赴宴的嗎?”
何皇后暗暗提了口氣,把心里積壓的那些負面情緒全部按下去,表情看上去卻是凝重的遠遠看了眼御書房的方向道:“本宮是有件要緊事想要私下里和皇上說。”
“這……”高朗露出些為難的表情,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在場的武曇等人道,“大的晟王爺和寧國公主還在里面,娘娘您看……”
何皇后垂眸了一瞬,像是在做艱難的抉擇,思索了一下才道:“國事要緊,那……就緩一緩再說吧。”
說完,給跟車的嬤嬤遞了個眼色。
那嬤嬤會意,揮揮手,指揮著輦車原路返回了。
高朗是北燕皇帝身邊的人,不能擅離職守,見她離開,只匆忙的向武曇點點頭,算是示了個好,轉身又匆匆回御書房那邊去了。
跪在地上的侍衛們爬起來,領頭那人恢復了揚眉吐氣神情,挑眉看向燕北:“請吧!”
燕北沒接茬,卻又是擋在他面前的那個小姑娘開了腔:“尉遲,你跟著他們去!”
那侍衛沒想到她會公然反駁何皇后的命令,訝然的張大了嘴巴,一時有些凌亂。
可是這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一邊下意識的轉頭的去看已經從旁邊行過的何皇后的輦車,一邊皺著眉頭道:“皇后娘娘說了……”
武曇再次理所當然的打斷他:“皇后娘娘不就是要記錄這些人的詳細姓名么?這些尉遲最清楚。再不成,我跟你們去也行啊!”
也是奇了怪了,這些人死盯著燕北不放做什么?因為燕北是蕭樾的親衛,所以想要利用他挑出什么事端來?
何皇后的輦車彼時還沒走遠,自然聽得見這里動靜。
只不過蕭樾到底是大的使臣,又貴為親王之尊,何皇后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耍威風的,所以此刻即便是恨得牙根癢癢,終也還是只能隱忍,強迫自己不要再回頭看。
不過就是想借故帶走大來的一個侍衛罷了,她是真沒想到居然會連番受挫,如此艱難!
輦車回到鳳鳴宮,何皇后的臉色已經陰沉的能夠滴出水來。
寧嬤嬤扶著她的手疾步進了殿內。
燕廷襄和魏王世子妃都連忙站起來:“娘娘!”
燕廷襄一看她的臉色,也是十分意外:“沒能成?”
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何皇后這都親自過去了,居然都沒能成?
何皇后面色不善,開口就問:“大寧國公主帶來的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是個什么來頭?”
因為是個小姑娘,她也自然是沒往蕭樾身上聯想,只當是沉櫻身邊的人。
魏王世子妃是兩眼一抹黑。
風七更是茫然,謹慎道:“這……民女沒見過寧國公主……”
燕廷襄起初也是愣了下,但是隨后腦中就閃過中午在茗湘苑大門口見識到的那一幕。
他沉吟:“是跟著蕭樾的那個漂亮的小姑娘?”
何皇后已經坐回了椅子上,只是喝了口茶也沒能把心里的火氣壓下去。
聞言,她又驟然抬頭朝燕廷襄看過去。
燕廷襄雖然覺得堂堂大的親王來朝,還毫不避嫌的在身邊帶個小姑娘這很荒唐,不過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事他多少有點心領神會的意思,倒是沒去細查那小丫頭的底細。
橫豎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跟蕭樾對著干,更犯不著費心費力的去查對方。
何皇后等人都看著他,等他的后話。
燕廷襄這才定了定神道:“如果皇后娘娘說的是跟著大晟王的那個只有十二三的小姑娘……那我中午在茗湘苑見過,蕭樾對她寵愛的緊……”
一個半大的丫頭片子而已,雖說是有幾分姿色……何皇后也難掩震驚。
燕廷襄對蕭樾的私事不太了解,就朝風七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風七的臉色這會已經相當難看,卻不得不掩飾住心中的不快,語氣僵硬道:“娘娘和燕公子說的……是武曇么?”
這些年里,蕭樾身邊哪有什么女人?
甚至于在今年他回京之前她都一直覺得他潔身自好,根本就不在乎女人的皮囊和姿色的,誰曾想就這么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會變了個人一樣……
想起那個武曇,風七就心里堵得慌。
可是燕廷襄等人全都看著她,等她的后話,她也只能言簡意賅將武曇的來歷說了。
御書房這邊,何皇后一走,武曇就沒再理會那些侍衛,借口把燕北叫走,帶著他直接往御書房門前去。
燕北說是蕭樾的親衛,但這隊人里面就他身上沒帶兵刃,武曇說晟王找他,帶他去御書房的廊下等,這些人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阻攔不得。
武曇回頭,看他們灰溜溜的走了,臉上表情卻不見絲毫的放松,繼而轉頭問燕北:“他們在找茬?為什么?”
是因為沉櫻的婚事么?北燕這邊沒有達成共識,互相爭斗之下才把他們卷了進來?
她的眼神純粹又直接,看過來,燕北突然不敢和她對視,有些局促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
燕北一向理智,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拒絕或是沉默,像是這樣明顯掩飾的情況很少見。
武曇越發確信這里頭有事,不禁又進一步問他:“你們王爺心里有譜兒嗎?”
這里畢竟是北燕而不是大,真要起了沖突,誰都沒把握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嗯!”這次燕北倒是應了聲,遲疑了一下,剛要再說話,身后御書房里就傳來說笑聲。
眾人連忙整肅了神情,各司其職的準備迎候圣駕。
武曇和燕北也跟著轉身,片刻之后就見蕭樾和北燕的皇帝說著話從門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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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確定會有二更了,我爭取六點以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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