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皇后終于也是慌了神,很有一段時間沒反應過來。
皇帝此刻也是對她失望至極。
當初,就是顧念著夫妻情分,又想著前太子燕霆做的事與她無關,后來又體諒她失去兒子的心情,這些年才凡事不怎么與她計較……
卻怎么都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變本加厲,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好歹不分的惡毒婦人。
皇帝一抬頭,朝外面招呼了在自己身邊當差的御林軍校尉:“叫人去搜,看哪里有這么個叫不醒的小太監就拿下審問。”
燕北從腰間摸出一顆藥丸遞給了高朗:“解藥!”
高朗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頷首,才小心的將解藥收下了:“多謝公子。”
他是皇帝身邊的心腹,有關燕北的身世,一清二楚,此刻無論是態度還是稱呼上都分外的客氣。
燕北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說完就退開一邊,又站到了蕭樾的身后。
武曇斟酌了一下,就拽著蕭樾的袖子仰頭去看著他,滿臉委屈的懇求道:“我不想呆在宮里了,王爺我們回去吧。”
既然兩件事都留下了確鑿的證據,并且眼見著北燕的皇帝也被激怒了,那么這件事的后續,就算不用他們盯著,北燕這邊也會處理好的。
所以,現在她就一刻也不想多留了,必須趕緊出宮去。
蕭樾一直沒聲張,說明他不想叫人知道他身上出了問題,現在必須馬上出宮去處理。
蕭樾對她的體貼心領神會。
何皇后這一次決心巨大,用的藥效力甚猛,雖然他運功逼了一部分藥血凝聚于指尖又放血滴了出來,但中的畢竟是藥,而非是正常意義上的毒,能逼出來的藥效有限,這么兩邊一耽誤,他確實也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其實就連臉色都已經隱隱能看出不正常來。
只不過因為是在晚上,燈火之下光線不太好,再加上大家的注意力不是一直在他身上,這才還沒有馬上暴露。
武曇這么說,他知道是為什么,就順水推舟的點了頭。
沉櫻走過來,只當武曇是被方才彩云招認的那件事嚇壞了,就握了武曇的手道:“是嚇著了么?好在是有驚無險……”
武曇也沒心思跟她解釋,只胡亂的點頭:“我回去睡一覺就好。”
沉櫻抬頭看蕭樾:“小舅舅,那……”
蕭樾已經轉向皇帝,拱手道:“一會兒的宴席本王就不過去了,在這里給太子殿下道聲恭喜。”
說著,又吩咐沉櫻:“沉櫻,你留下來替本王赴宴吧,武曇受了驚嚇,本王帶她先回去。回頭……宴會散席估計差不多要到午夜,你一個人就不要出宮了,讓貴妃娘娘給你安排個地方對付一晚上,明日天明再回吧。”
“好!”沉櫻趕緊點頭。
蕭樾轉身往外走,臨走前又看見目光憤然盯著他們的何皇后,就又頓住了腳步,主動與她搭訕道:“皇后娘娘知道您今天所犯的最大的錯誤是什么嗎?”
何皇后面皮僵硬,咬牙瞪著他,卻是咬緊了牙關沒說話。
蕭樾仰天緩慢的吐出一口氣,眼底神色冰涼,出口的語氣依舊云淡風輕:“你今天最致命的錯誤,就是不該把手伸到武曇身上,她……真的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弱小。”
說完,也不等何皇后反應,就又回頭對皇帝說道:“對了陛下,今夜宮里出的這兩件事,還請您盡快查明原委,到時候也叫人去知會本王一聲。”
從表面上看,這兩件事,一件事是被武曇誤打誤撞的撞見了,一件是被她歪打正著的避過了,反正怎么說她都是當事人之一,北燕這邊確實應該給個說法的。
“晟王放心。”皇帝頷首,“朕會給武家丫頭一個說法的。”
蕭樾于是不再逗留,帶著自己的人徑自大步往外走。
何皇后盯著他的背影,一時還有點茫然的沒太能消化掉他前面那些話的意思。
燕北隨后跟上來,也在她面前駐足了一瞬:“如果您沒準備對二小姐下手,那么現在她只會坐在這鳳寰宮里喝茶,并沒有機會洞悉您在背后使用的這些手段。那樣的話,皇后娘娘的侄女兒就不會白死了。皇后娘娘,為什么要對一個無辜之人下此狠手呢?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句話,有時候是沒錯的。”
何皇后在鳳寰宮設局的目標,不會是針對武曇這么個丫頭片子,而應該是在于燕霖,以武曇為橋梁,來摧毀蕭樾和燕霖之間的聯盟。
武曇——
只是她利用起來,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而已。
其實如果她不是想對武曇使壞,就只是把武曇和沉櫻騙到這里再以此為餌引燕北前來的話……
那么,正坐在鳳寰宮喝茶聊天的武曇就不會懷疑到有人要做局,也不會跑到花園里攔截燕北,燕北確信他此刻已經是百口莫辯的殺人兇手了。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何皇后他們錯估了武曇的機敏和應變,把她拖入局中,反而因此給自己拖進來一個可以見招拆招的厲害對手。
燕北從十二歲起就跟隨蕭樾了,開始的時候年紀小,上不了戰場,就只在他身邊伺候筆墨之類,處理一些雜務,后來跟著他上戰場,出生入死,又學習兵法謀略,他在這方面是個極有天賦的人,心思細膩又有韜略,雖說只是個近衛的身份,但事實上也算閱人無數。
燕北其實也很有些自傲的,長這么大,很少佩服過什么人。
恰巧——
武曇就算一個!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份臨危不亂又殺伐果決的狠勁兒上,就叫人大出所料。
一個小姑娘,不軟弱也不蠢笨,這是很難得的。
她只是性子太散漫,沒什么大的志向,也不熱衷于暗算旁人……
何皇后今天所犯的最致命的錯誤,就是把這頭牙尖嘴利的小獸當成了可以隨意操縱擺布的木偶傀儡。
所以——
在蕭樾和燕北的立場上看,何皇后這個跟頭栽的根本不算冤。
一行人走的果決,半點不拖泥帶水。
蕭樾的腳步有點快,武曇小跑著去追。
一行人剛出了院子,隱約就聽見后面寧嬤嬤哭喊著的說話聲,似乎是在招認認罪。
主子指使的事,事情敗露了,就有忠仆出面頂罪,這樣的事情,在大的時候武曇就屢見不鮮了。
雖然以何皇后今天的所作所為,她很有點想把對方拉下馬的沖動,可眼下他更擔心的是蕭樾的身體。
因為她的無知,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心里就會有種隱隱的恐懼,害怕他的情況會不太好。
一行人剛到鳳寰宮的大門口,里面許暢就追了出來,正要說話,卻迎著個小太監急匆匆的往這邊跑,跑的太急,到門口的時候險些摔一跤。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許暢順勢扶了他一把,認出來他也是皇帝身邊經常出現的面孔,就不免多問了句:“是出什么事了么?”
那小太監抹了把汗:“高總管讓奴才去鳳鳴宮傳魯國公大小姐的貼身侍婢到御前問話,奴才去了……可是……可是那丫頭吊死了……據說……據說是因為聽說何大小姐遇難,殉主了。”
“死了?”許暢眉心一跳。
武曇已經不屑的脫口道:“什么殉主,我看是殺人滅口還差不多!”
她說著,就沖剛好看過來的許暢抬了抬眉毛:“我們著急出宮,太子殿下的輦車借用一下可好?”
皇帝和皇后太子的儀仗都停在這附近,他們能用的也就燕霖的輦車了。
許暢連忙收攝心神,沖蕭樾恭敬的拱手一禮:“晟王殿下,屬下就是來傳我們殿下的口諭的,殿下說請王爺用他的輦車即可,然后還有……”
說著,又看了武曇一眼,再次躬身拜下:“今夜的事,殿下說里面也有他的疏忽,事情他會嚴查,盡快給您一個交代的。”
“嗯!”蕭樾并沒有推辭,直接就上了車。
武曇擔心他,連忙也跟上去。
蕭樾上車之后,紗帳垂下,他身上緊繃的一根弦才仿佛是瞬間松懈了下來,直接靠在了坐榻的靠背上,閉上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武曇摸上車。
她還從沒見過蕭樾這般頹廢和虛弱的模樣,見他仰面靠在那里,眉頭深鎖,表情都透著幾分明顯痛苦之色的模樣,就更是心頭一緊,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她兩步奔過去,湊近了再一細看,卻發現蕭樾的臉上全是汗水。
明明前一刻上車前他還好好地,只這一瞬間,整個人就水洗一樣。
武曇覺得從沒有過的著慌,偏這輦車下面還有許多人,她又不敢大聲,就只一邊掏出帕子抖著手給蕭樾抹汗一邊壓著嗓音問他:“你不舒服?你到底怎么了?”
聲音里,控制不住的帶了一點顫抖。
她那帕子上帶著隱約的香氣,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樣。
自鼻息間拂過,那味道絲絲縷縷,仿佛就成了繞指柔,快速的沿著沸騰的血液攀援,根根都纏在了蕭樾的心臟上,將他的心臟越箍越緊。
他克制了一晚上,這一刻已是強弩之末。
可是理智又清醒的告訴他,他現在不能夠……
他咬著牙,一把扣住武曇的手腕,本來是想將她拽開的,可是那一刻皓腕在手,就像是帶了磁石的吸力,控制著他,讓他舍不得放手。
他閉著眼,幾經掙扎,最后也只是忽的繃直了身子,一把將她扯了過來。
武曇撞進他懷里的瞬間,燕北正好掀開紗帳的一角想要上車——
別人看不出蕭樾的異樣,他懂醫術,再加上那轎子里的貓膩他一早就知道,自然能猜到是發生了什么事,這時候本想跟上來給蕭樾把脈的,不期然撞見這一幕,就尷尬的迅速又退了下去,只身體筆直的站在了輦車的下面。
蕭樾雖然閉著眼,但也察覺了動靜。
他沙啞著聲音下命令:“直接出宮吧。”
燕北就算懂醫術,此刻空手,也幫不了他什么。
燕北知道他的情況不好,頓時片刻都不敢耽擱的趕緊下令出宮。
輦車緩緩而動。
武曇站在蕭樾面前。
他的呼吸熾熱,她擔憂之余動也不敢動。
而前一刻,蕭樾的確險些失態,只不過被燕北打斷了一下,又勉強拉回了神智。
他抱著武曇不想撒手,一個擁抱,已經是他現在所能克制的極限。
他的唇,壓在她的眉心碾壓,極力的想要釋放什么,最后卻被最后的理智牽著,他只能選擇繼續克制,用了所有的力氣,聲音低啞的告訴她:“乖,離本王遠一些!”
話音未落,也沒等武曇反應——
明明心里有一萬個聲音在叫囂著咆哮,想將她揉入血肉里,手下的動作卻帶著極大矛盾的將她一把推開了。
因為矛盾糾結,力氣都使不出來太大。
武曇只被他推了個踉蹌。
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之前彩云招認的那些話,她雖不了解,但多少也能聯想到些什么,那一瞬間慌亂無措,既不放心蕭樾,又因為他方才極艱難吐露出的那句話而不敢再往他跟前湊。
輦車走動,她站在那里不是很穩,像是個茫然的孩子,無助的站在那里。
蕭樾能感覺到,他癱在坐榻上,費力的瞇起眼睛看向她,聲音越發沙啞的不像樣子:“本王沒事,你別管我。”
說著,就力氣耗盡,不想再說話,只以眼神示意她身后。
武曇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循著他的視線往身后看,半晌才渾渾噩噩的后退兩步,坐在了對面的榻上。
一路上蕭樾都閉著眼,沒再跟她說一句話。
武曇沉默的揪著自己的手指頭,時間仿佛格外的漫長。
等到輦車終于在宮門外停下來,武曇匆忙的站起來,想要去扶蕭樾,可是想到他之前推開她時候那樣艱難克制的模樣,一時間又踟躕猶豫……
好在燕北知道蕭樾的狀況,很快就上了車來,親自把蕭樾扶了下去。
武曇跟在后面。
燕北又把蕭樾扶上馬車。
武曇想要跟上去的時候,卻被燕北擋了一下。
燕北面有難色,也是因為蕭樾的這個情況特殊有點難以啟齒的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匆忙的說道:“王爺的狀況不太好,屬下要給他施針……不太方便,可能得委屈二小姐坐在外面了。”
武曇隔著他看了眼靠在車廂上依舊閉著眼滿頭大汗的蕭樾,片刻之后,木然的點點頭。
燕北略一頷首,就要跟著上車,武曇就又叫住了他:“燕北,王爺他……不會有事吧?”
燕北還是實事求是的,只道:“得讓我先把個脈,應該沒事。”
說完,就不敢再耽擱,上車關了車門。
藍釉和青瓷過來扶著武曇坐到車轅上,為了避嫌,就由青瓷駕車,車夫去騎馬跟隨了。
身后的馬車里沒什么聲響,路上武曇就忍不住頻頻往后張望。
她也不說話,就是一臉的愁容。
藍釉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的提醒道:“那種藥……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主子不要太擔心了。”
到底也是顧念她年歲小,不太好意思說的太直白了。
馬車一路回到茗湘苑,下車的時候,蕭樾的狀態仍是沒半點好轉,燕北招呼了尉遲遠幫忙,兩人架著他進去。
武曇也不好往上湊,就帶著兩個丫鬟默默地跟在后面。
等回了院子,走在了前面的蕭樾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王爺?”扶著他的燕北二人不明所以,也都跟著停下來。
武曇連忙從后面跑上來。
她抿著唇看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神情有憂慮有忐忑也有點急躁。
蕭樾是挺不習慣她這種沉默又一本正經的模樣的,唇角勉力揚起一個弧度,輕聲的道:“回房去,早點休息。”
說完,又示意燕北二人繼續將他扶進了正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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